第5章
  想来,宋奚晦原本应该是这些志愿者里的一员,那么,为什么原本应该在美国上学的宋奚晦会在云古寺里做志愿者?而那个在任侍雪和任峻朋嘴里光一样美好的人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任罗疏从现在的宋奚晦的身上看到了同类的特征,觉得这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
  年轻的和尚接替了原本应该是宋奚晦的工作,和两个志愿者一起带着从各地赶来参加禅修的人往住处走去。云古寺很大,从山门到住处也是段不短的距离,路上,冬徽忽然就和任侍雪提起了刚刚被他隐瞒的关于宋奚晦的消息。
  “小镜说,阿奚救回来以后精神状态就很差,不敢见人也不爱说话,几乎不能正常生活。后来他自己提起来跑到寺里养了一个冬天才好了些,但还是不见任何熟人。我们两个刚刚是刺激到他了。”
  “为什么?”任罗疏追问。
  冬徽噎了一下,抱怨道:“还不是他那个杀千刀的未婚夫。出轨不算还想杀人抛尸,对阿奚干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把我们小阿奚害成这副鬼样子。”
  任罗疏僵硬的手指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案子的后续,知道了作案的凶手和被害人的关系。
  “到了。”领头的志愿者推开一个院子的大门,介绍说,“这就是各位施主未来的住处了,床单被褥和洗漱用品都给大家准备好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下午一点钟前大家都可以自行修整。”
  第5章
  来参加春季短期禅修的人都被分在三个院子里,一个院子里有六间房,每间房能住两个人,每间房都配了干湿分离的浴室。上山前任侍雪再三叮嘱任罗疏,说山上的禅修生活辛苦,任罗疏都做好茹毛饮血的生活了,不想上山一看,这生活明明很好啊,除了没有空调外比大部分大学宿舍都好。
  这会儿是春天,远不到不用空调就没办法休息的温度,所以没有空调这个问题也不成问题。
  任罗疏想,任侍雪之所以一再吓唬他估计是更想让他留在家里促进所谓的祖孙感情。他不否认,任侍雪用生活清苦和禁止使用电子产品两件事反复吓唬他的时候他差点就打退堂鼓了,可无论怎么说他都哄自己上了山,现在山上也不仅有任侍雪还有宋奚晦,他就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了。
  回想起凌晨五点钟的自我介绍还有刚刚那双仿佛蒙了一层灰尘的眼睛,任罗疏的心里惶恐不安,他的心里多了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宋奚晦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他必须留下来,必须要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否则他的梦境将永不得休憩。
  他走着神,一不小心同行的人都有了住处,志愿者跟他说:“小任施主,现在男施主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您只能一个人住一间房了,可以吗?”
  任罗疏颔首,他当然没意见,甚至更希望能自己一个人待着。
  志愿者带他推开了院子里最后一间房的木门,门开的一瞬间屋内的天花板忽然掉了几片瓦下来,阳光自屋顶的洞射了进来,紧接着,更多的瓦片轰隆隆地砸了下来。屋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多了个大洞。
  志愿者被吓傻了,循声赶来的年轻和尚和另一位志愿者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情况。任罗疏也不敢表态,就等着寺里的人解决,他相信他们是不会让他风餐露宿的。
  年轻的和尚叫了另一个和尚进院子,吩咐他:“上山去找慧然师叔来一趟。”
  而后,年轻和尚和两个志愿者商量了一会儿,发现其余的两个院子都住满了,看向任罗疏的表情便多了几分歉意。
  任罗疏本来就心烦意乱,又被宋奚晦的异常刺激过,在对上这样的表情一些不好的回忆便涌上了心头。那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最讨厌的就是从任何人的嘴里蹦出“分组”两个字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和他成为一组,而老师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将所有人问一圈,最后和他说“抱歉”。
  “没事,不用抱歉,没事的……”任罗疏喃喃说着,身体止不住地后退,好在任侍雪及时赶过来安抚了他才没让他再度崩溃。
  年轻的和尚正想解释什么,一个不太正经的声音便从院门外响起,很快,一个穿着僧袍却并不庄重的中年和尚闯了进来,他光着脚,站在屋子前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又一脚跨过门槛盯着屋顶的大洞一顿咂舌,似乎是在欣赏而不打算解决问题。
  “慧然师叔。”年轻的和尚点明了来者的身份的同时也提醒了他,“现在有位施主还没地方住,您看……”
  慧然一转身,目光落在了任罗疏身上。
  任罗疏被盯得有些发毛。
  “简单。”慧然双手一拍,直接说,“事是我闯出来的,人就住我那儿,我那儿有地方,正好,我这人就喜欢热闹。”
  “什么?”任罗疏还没反应过来,慧然和尚就走向了他。
  慧然在他面前弯了腰,从下边对上了他的眼睛,忽然一笑,直接摘掉了被他压得低低的帽子,说道:“施主,不是贫僧说你,我们这儿不让戴帽子啊,下回别戴了啊,对佛祖不敬。”
  话是这么说,慧然的语气里却没有一点呵斥的意思。
  “住,住哪?我,我不去。”反应过来的任罗疏当然是抗拒的,一来慧然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二来,他不知道慧然要把他带去和任侍雪相隔多远的地方。
  然而,慧然是个很霸道的人,饶是任罗疏这么说了他还是直接把人提溜着往上山走去。任罗疏彻底懵了,回想上次这么对待他的,还是他那个脑子里全是肌肉的莽夫表弟任峻朋。
  和尚也有这类型吗?这合理吗?和尚不应该很庄重吗?这和尚正经吗?
  他的一个个问题在心底问得振聋发聩,但没有一个字真正问出了口,唯一显于色的只有惶恐和不安,而慧然和尚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推销着自己的院子比山下舒服多了。
  慧然的步子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山上的一处院子。这个院子看上去确实比山下的院子雅致很多,花坛里的话开得正好,院子里还一排排的书,西边还放着一个竹架子上挂着几件衣服,不是僧袍,而是几件年轻男人的常服。
  “到了到了。”慧然终于放下了任罗疏,亲自去给他开了西边屋子的门,把一个收拾整洁的房间展示给他,“看看,施主,我这儿可是单间,可比山下环境好多了,你要是不嫌弃就住下吧。”
  任罗疏并不知道慧然为什么那么执着让他住在这,也不否认这里的环境陈设确实比山下高出一大截,但他还是不想住在这里,想离自己的母亲近一些,就算和别人挤在一起打地铺也无所谓。
  他转身要走,慧然就伸手掰他的肩膀拦他:“再考虑一下啊施主,我这儿还有别的优势,你听我给你说啊——”
  任罗疏原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劝动了,不想,下一秒,院门外的风铃声一响,一个不久前才见过的身影踏进了院子。
  是宋奚晦。
  从山门处逃跑后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彼时显得很疲惫,脸上的口罩已经摘掉了,整张脸完全露了出来。此时此刻,任罗疏所有的梦境都变得清晰起来,任侍雪和任峻朋曾经的那些溢美之词也都有了具象化的表现。
  他是个美人吗?任罗疏仍旧不敢笃定,他对美人还是没有概念的,只知道,他和梦境里一样只要看见这个人就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而眼前这个人。
  “宋奚晦!宋施主!贫僧求你了!劝劝这位施主,贫僧这儿环境优美设施齐全怎么不比山下舒服,他非要去住那个屋顶破了洞的,要么就去打地铺,你看这合理吗?你劝劝他啊!”
  宋奚晦不知道在想什么,灰蒙蒙的眼睛里流转着一点异样的情感,在对上任罗疏的眼睛后那些情感越来越亮,将眼里的阴霾驱散了一半。
  “任……罗疏。”宋奚晦喃喃地说出了任罗疏的名字。
  任罗疏也缓缓直起了腰,以重复对方的名字作为礼貌回应:“宋奚晦。”
  “嗯。”宋奚晦却忽然闭了眼睛,快步朝东屋走去,没有帮慧然说情。
  慧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些事情:“你俩,有事情啊?”
  任罗疏浑身一颤,正准备搪塞慧然,慧然却对这件事不在意,而是就此说道:“那四舍五入你们也是认识啊,那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住我这儿?”
  宋奚晦出现在院子的那一刻任罗疏其实已经有留下的打算了,只是他还有一点不理解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我住这里?”
  慧然犯起了难,一番纠结后,在任罗疏丢出一句“不说我走了”后才慌忙说道:“施主啊,你真是逼死贫僧了。实不相瞒,你的那间屋子是贫僧亲自修的,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还没住人就垮了,这要让方丈知道了,贫僧可就要受罚了。施主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施主!”
  任罗疏:“……”真的好怪的和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