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这次又来做什么?
  闫肃步履生风,匆匆穿过羊肠小道。
  毗邻的蔬菜水果摊混杂着烟袋桥常年独有的气味,崩爆米花的大爷刚踩着阀门开了一炉,爆炸一般,喷涌而出的烟雾几欲将人吞没。
  他从浓雾中走出,与捂着耳朵惊魂未定的母亲对上了视线。
  母亲黑发披肩,穿了件包身的裙子,天气还不算热,她外边套了件雪纺的泡泡长袖,搭配着白色玛丽珍皮鞋。
  在糟乱的胡同里一站,显得一尘不染,优雅地与这里格格不入。
  年近五十的女人了,依旧风韵犹存,眉眼透着一丝高知分子的知性。
  瘦了,闫肃想。
  “小肃。”女人缓缓叫道,随即又皱眉打量他,说:“穿着这个就跑出来了?”
  闫肃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
  方才自己刚出完功,身上还罩着宽大的棉麻长衫,常年出汗的缘故,襟前的一排盘扣已经洗得发黄。
  是不太体面。
  他挤出一点笑,解释道:“刚才在练功课。”
  闫肃听见母亲轻轻哼了一声。
  “您怎么来了?”闫肃低声问。
  听见闫肃对她用的是‘您’,女人脸上最后一抹温和也淡了下去:“我来看看,不行吗?”
  “可以。”闫肃颔首。
  大街上已经有好事儿的勾眉搭眼瞄过来了,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闫肃让开路,让母亲先行。
  他规规矩矩走在她肩后的一寸,主动汇报道:“家里一切都好。”
  “能好才怪了。”
  闫肃没说话,只顾跟着回去。
  这是今年开年以来,闫肃第一次见到母亲。
  姥姥家世代书香门第,到母亲这代是独生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宝贝的紧。
  闫肃从最早一批师兄的口中听过他爸妈的事,放当年也是一出风流韵事,乖乖女爱上了江湖人的戏码,不顾家里反对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了。
  父亲比母亲大了近十岁,凡事也是宠着惯着,天南海北玩了个遍。
  直到怀了闫肃,才在烟袋桥安定下来,算是成了家。
  跑江湖收入并不可观,又有一大帮子门下弟子要张嘴吃饭的,生活上的拮据慢慢显现了出来。
  在其后的十几年里,父亲其实活得很矛盾。闫肃知道父亲是个专情人,也时常为不能给家里带来更好的生活而自责不已。
  可他父亲始终更是个理想主义。
  信仰大过天,抛不下老祖宗给的传承,年复一年守着武馆,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子弟。
  姥姥家那边最是看不上武夫,一身草莽气,一院子的人上蹿下跳猴子似的。
  闫肃这孩子早慧,深谙“姥姥那边对闫家的态度,取决于他是不是更像那边的人”这个道理。
  他从小不敢放肆调皮,礼教刻进了骨子里,拼了命的成为学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像书香门第养出来的一般。也只有每年他拿奖杯回姥姥家,那边的七嘴八姨才能不明里暗里说门不当户不对,劝着母亲该离离。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离了,在上初中的时候。
  母亲早年是爱父亲的,怎么吃苦都不觉得苦,可日子长了,谁又说得准呢?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三观和阅历都大相径庭,父亲不爱跟母亲吵,让着哄着,但却不改,日子依旧是这样过。
  失望攒够了,自然就该分开了。
  母亲被姥姥那边接回去后,本来还想带走闫肃,那是闫肃头一回自己做主,死活不愿意跟着去那边。
  大概是遗传父亲多一些,比起看书学习,他还是更愿意舞枪弄棒。
  同父亲一样,他骨血里流着某些不太被理解的固执,他认为承袭手艺负重前行,不是错误。
  思虑间他们已经进了院落。
  唐清画女士挽着一方刺绣的口金包,在院门口驻足,抬眼看了会儿刻着蓝缨枪的木牌。
  这牌子还是当年父亲研墨,她一笔一划勾的。
  此时木牌上的颜料已经斑驳,靛蓝的彩墨翻卷着干裂纹路,一如豆蔻少女青春不再。
  父亲早早就被小刀叫出来了,知道她要来,特地换了身新衣服,免得她再数落。
  “进去吧。”闫肃说,“现在家里就剩小刀一个了。”
  唐清画女士迈着优雅的碎步,闫肃引着她跨进门槛。
  小刀先跑了出来,懂事地鞠了个躬,不知道该当面称呼师娘什么,于是挠了挠头笑得一脸傻气:“......哎师父在后院等呢,快进去吧!”
  第59章 握荒火
  逐渐入夜了, 杨今予拍了一张曹知知与陌生人交谈的背影,给闫肃发了过去。
  【杨今予】她已经加了5个陌生微信了,建议管管
  但等了一会儿, 闫肃没回。
  随着一声吉他的调试音,能容纳几万人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他们头顶的大旗开始卷起层层波涛, 令人激动人心的夜场终于要开始了!
  谢天和杨今予不约而同把曹知知往身边拉了拉, 警告她别乱窜,跟着他们。
  主舞台是环形的,led屏幕环绕, 包围在舞台四周的炫彩射灯十分张扬。他们看到四周全是摄像机和摇臂, 超大舞台照顾到了每一位歌迷的视线。
  这时舞台骤然全黑, 乐队已经在准备了。
  随后杨今予听到哒哒的两声,鼓手给了个信号。
  一阵狂躁的鼓点忽然响起,舞台上方的射灯跟着声音倏然大亮, 笼罩在舞台一角。红色光晕在鼓手身上铺洒开来, 逐渐四散。
  然后是吉他进入,舞台四周的蓝色射灯也全开了, 在吉他手背后绽放。
  随之是贝斯、键盘, 最顶上一道白色圆柱光把主唱环绕了起来,主唱抬手向舞台下行了个金属礼, 台下掀起一阵高呼。
  “你们好!我们是律师函乐队!燥起来!!!”
  “噢呜!!!”台下也跟着喊叫。
  虽然他们可能都不认识台上是名不见经传的谁。
  燃炸全场的鼓点一起, 舞台下几万人都不约而同抬手晃着金属礼,跟着节奏跳动。
  音响声很大, 想要对话的话需要大喊, 曹知知垫脚凑近了杨今予的耳朵:“同桌!你知道这个乐队吗!”
  “不知道!”
  “我也没听说过!”
  尽管没听说过,但声波是会影响情绪的, 他们成功把场子热了起来,全场的年轻人们都跟着节奏变得狂热。
  led屏上轮放着各位乐手solo的特写。
  主唱嗨得很卖力,单只脚踩在了舞台最前方的音箱上。
  这无疑是场狂欢。
  杨今予面色动容,目不转睛——
  舞台上架起的最高处,那是鼓手的位置。
  属于他们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很多人都等不及到自己期待的乐队出场了,纷纷举着手机录像,该发朋友圈的发朋友圈,该分享群聊的分享群聊。
  杨今予也录了一小段,发给了闫肃。
  那么独善其身的一个人,应该没凑过这种热闹吧?
  那就显摆一下!
  开场乐队几首歌后退场,迎来了更高亢的一支队伍。
  曹知知觉得从一开始到后面,每一首都很喜欢,边跟着人群跳动,边打开音乐软件加入歌单。
  今夜的音浪无疑是炽热的,承载了无数人的热爱与汗水,摇旗呐喊声融进了夜色里,声声绕梁直冲苍穹。
  有风,所以云层不在,星月争辉。
  “我靠!!!这不李行舟吗!!!”中场的时候,他们耳旁有其他乐迷惊呼。
  当然不乏有贬低的声音:“操,老子来看摇滚乐,这个流量小鲜肉什么鬼!”
  曹知知垫脚看向舞台四方的屏幕,看到李行舟的脸那一刻,原地蹦了蹦:“不是吧???怎么还有李行舟啊!”
  杨今予随着欢呼看去,led屏上,李行舟眼神深邃地看着台下观众。
  这次音乐节是半盲盒,海报有写神秘嘉宾,想来就只能是这个人了吧。
  “他不是个演员吗,会唱歌?”杨今予听到前面有人表示疑问。
  又有人尖叫:“傻逼主办方,割韭菜割你爷爷头上来了。”
  杨今予嗤之以鼻扯了扯嘴角,心想他该不会要唱那首理发店放得不伦不类的假国风吧......
  李行舟试了试麦,但没激起太大水花。
  “晚上好,这首歌送给,你身边最好的人。”李行舟鞠了一躬,坐在了钢琴前。
  舞台骤静,只留了一束白光,从他头顶打下来。
  钢琴声缓缓流出,李行舟第一道声线似乎是从云中飘来,轻轻缓缓,沉静无瑕。
  乐迷们前半场一直在嗨,很多人嗓子都要哑了,李行舟的出场节奏刚刚好。
  台下一瞬间都静了下来。
  当然很多人都是因为不屑于互动。
  杨今予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
  李行舟唱得不是那首口水国风,而是致敬一位已故的摇滚歌手,唱了他的一首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