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父皇。”
  夜色深沉,殿内只点了幽幽的两盏灯,楚文州坐在床榻边,同不远处的那人对视。
  “怎么,见到父皇都不行礼了?”
  “父皇软禁儿臣在此,怎的今日突然念起了儿臣?”
  楚文州有意同他互呛。
  楚王却没生气,反而语气怀念的提起,“今日你母后做了朕最爱吃的莲子羹,朕突然想起,你儿时常常缠着朕要吃,于是差人给你做了些一并带来。”
  他一挥手,几个婢女就端着漆木托盘从殿门口鱼贯而入,等放下之后,又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楚文州起身,行至一旁,默不作声地把宫灯点了起来,他所在的区域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檀木上笼罩着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楚王的脸上是罕见的慈祥,楚文州却全然当没看到。
  “你不打算吃一点儿吗?”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儿臣已然不是那个爱吃莲子羹的小孩子了。”
  白色的衣袍拖在后面,楚文州行至楚王面前,轻声道。
  楚王的脸被光照的忽明忽暗,他低声说:“衡儿,你总是要跟朕作对。真是个大逆不道的孩子。”
  “陛下,臣活着,接下册封诏书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最大的大逆不道了。”
  “衡儿!你就不怕我永远都把你幽禁在这东宫之内,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朕给的!”
  楚王脸上的表情隐隐出现裂缝,一朝天子,权威不容挑衅。
  楚文州轻笑出声,在楚王暴怒之际,又倏然跪地,从怀里掏出一则诏书,高举过头顶,“儿臣自请去江州,请陛下恩准!”
  第50章 病弱凤凰男12
  “殿下,江州路途遥远,保重!”
  楚文州点了点头,同章侍郎道别,“章大人,你也保重。”
  章侍郎作为为数不多知晓其中内情之人,对太子的离开,感触颇深,“说到底,还是臣连累了殿下。”
  “章大人,切莫再这样想了,你我心知肚明,眼下朝堂两党之争愈演愈烈,陛下摇摆不定,偏听偏信,一意孤行,眼下这种局面,又岂是你和我能控制的了的?”楚文州凑近他,压低声音道。
  “殿下——”章大人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殿下此一去,可谓是凶险万分,切莫深陷泥潭,到时候,只要您重新回到王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文州倒是想得开,“章大人,孤回王都三年,早就已经弥足深陷,既然陛下想让我成为他手里的刀,那就如他所愿。至于江州,虽说一团乱麻,但是说不定会有新的转折出现,只等以后,就叫我们拭目以待吧。”
  “当初之事,还望殿下不要再放在心上了,我们都知道殿下是无奈之举。”
  “章大人,等江州事了,一定请到万珍阁一叙。”
  “是,那臣就翘首以盼殿下的归来。”
  “对了,章大人,这是一些我从东宫整理出来的关于章霖的旧物,我不在王都得这段时间,放在您那里,是再好不过的了。”
  楚文州从随从手里拿过一个水洗蓝的布包递给章大人,章大人不动声色的顺手将他握在手心里的纸条顺到了自己手里,“多谢殿下,臣一定好好保管。”
  楚文州笑着点头,“江州虽路远,但书信也并非无法到达,我们到时书信联系。保重。”
  “殿下。”
  楚文州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东宫,刚踏上车,一个身影就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腿,楚文州只觉身子一沉,低头一看,不是阿良又是谁。
  阿翠一身翠绿,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殿下,他不知道怎的醒了过来,吵着闹着要见你。奴婢一个没看住,就让他跑出来了。”
  楚文州摇了摇头,把抓着自己衣摆的小手扯开,“阿良,放手。”
  阿良又换了只手继续抓了上去,两人这么较了半天的劲,阿翠过来帮忙,阿良就索性整个人都攀了上去,死死地扒住不撒手。
  “别走!殿下,如果一定要走,带我一起走吧!”
  楚文州一只手攥着他的小胳膊,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试图哄骗道:“你还小,外面是很危险的,我用不了几个月就会回来了,你乖乖听你翠姑姑的话,”
  楚文州见状单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阿良,轻声道:“阿良,这个你拿着,以后当个大孩子好吗?”
  “我不!我不!我不要!!”
  阿良猛晃着头,拿出了十足的熊孩子的架势。
  往日阿良乖巧惯了,这么使出牛劲来一吵,吵得他心烦气躁。
  这边一片混乱之际,章侍郎闻声走了过来,见还有个小孩,震惊了一刻,又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章大人啊!你来的正好,孤有件事还要拜托你。”
  章侍郎踌躇着站在外围,围观着阵仗,颤颤巍巍的摸了摸胡子,“殿下请讲,臣定万死不辞!”
  于是楚文州趁阿良不备,把自己的衣服从小魔爪手里解救了出来,阿翠抱住他,转了个身,楚文州劝道:“好阿良,去认你夫子去。”
  阿良被推进章大人的怀里,章大人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还是阿翠把章大人的手按在了阿良的身上,“章大人,今后阿良可就是你的徒弟了。”
  可怜章大人一大把年纪,还要面临这种被人强塞弟子的事情,那边楚文州也说:“章大人,阿良天资聪颖,是块良木,大人您文采斐然,深耕政坛多年,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教好他!”
  阿良软乎乎的脸蛋还贴在自己的身上,还一边眨巴眨巴地掉眼泪,章大人心软了一刻,把孩子抱紧怀里,“殿下,臣定不负所托。”
  楚文州看见孩子掉眼泪,抿了抿唇,还是转身上了车。男子汉大豆腐,有泪不轻弹。
  以后要哭的地方多着呢。
  楚文州心念一动,喊随从可以走了。
  马慢慢走起来,随后越跑越快,车子把东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成为了一个小黑点。
  城墙上黑红色的旗帜随风鼓动,高高的城墙四面围出一个长方形,马车从下方驶出,长长的车队慢慢地驶出宫墙,城墙上的人极目远眺,目送他离开这风云诡谲的是非之地。
  “侯爷,这是……太子的队伍?”
  来人等候许久,手扶在城墙上凸起的石块之上,发丝和黑色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看样子,我不用管他,他自己就快要把自己折腾死了。”
  “侯爷,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太子吗?而且陛下已经下旨,太子全权负责,我们只用把赈灾粮按时送到,这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李三喜不自胜,去江州那种地方,治理可比押送粮食难得多。
  “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竟然自请去江州,其中莫不是有蹊跷?!”
  见赫连岐只一味的望着远处,一言不发,李三脑子转了转,得出个略显阴谋论的结论。
  他这一番话,总算是引得赫连岐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咂摸出是什么意思来,赫连岐就重新把头转了回去,目光沉沉。
  “江州的林显,林是东派一方的人,同他撞上,我们的这位好殿下,可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北边的匈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何处理更是争论多年,一直没有结果,朝廷上吵来吵去,政见不同的两方自发的分出了好几个派系,形成了较为强势的东西两派,随着时间发展,两方的对立慢慢从对外政策演变到了对内的政策之上。
  偏偏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有意助长这种风气,于是两派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楚文州身世成谜,不过东派一口咬定他不是正统血脉出身,瞧不上他,但偏偏二皇子不堪重用,于是他们一直致力于寻找传闻中流落在外的皇子。
  不管他本人对此是什么看法,同楚文州交好的官员都偏向于西派,唯一的例外就是章侍郎,不过他立场一向很模糊。
  而江州,是东派的地盘,此一去,怕是举步维艰。
  那人一向醉心于火器弹药的研究,对权谋纵横之术一向不感兴趣,简直是自取灭亡,可是扪心自问,这种结果真的是他想看到的吗?
  箭矢射穿心脏的痛感无时无刻的在提醒他,要清醒一点,要复仇,要楚文州付出代价。
  可是……
  这辈子同前世发展已经发生了偏离,真的还会像上辈子那样重蹈覆辙吗?
  命运真的对他太残忍,那只是再也普通不过的一天,他从噩梦中睁开眼,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浑身冷汗,春暖花开,楚文州笑着打开他的窗子,嘲笑他睡过头了,等着和他一起出去踏青。当时的他,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自己恨之入骨的脸,遍体生寒。
  当时的楚文州还没有变成后来的那副样子,但是他却再也不能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跟他说说笑笑,他怕,内心翻涌着的咆哮的恨意会将他完全淹没,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亲手杀了他。
  可是……楚文州看出他可以远离,开始还死皮赖脸的凑上来,粘着他,喊他“赫连兄”,他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