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大唐 第604节
  “其实也很简单,”宋缺带着几分追忆,“因宋某总算想通自己缺的到底是什么。”
  他此刻略显沧桑的语调,加之俊伟的仪容,整齐的胡须,四十五度抬起下巴,让梵清惠一时移不开目光。
  尤其是他的说话方式.
  想当年,天刀与武林判官差不多,对她极为顺遂,多半不会反驳,更不会看到她后还能一脸平静。
  那夕阳下的奔跑,天刀的暖心笑容,都如过往云烟,消散不见。
  现在,他仅是一柄冷冰冰的兵器。
  她所修炼的慈航剑术对于这样的兵器,找不到任何破绽。
  梵清惠不动声色,微微点头道:“那要恭喜宋兄。”
  宋玉致与宋师道全程旁观,一言不发。
  宁散人坐在他们中间,左右各看一眼,他举杯喝茶时,眼中含笑。
  这对老情人比他身后那对老情人还要有趣。
  此刻见面,于那无声无息中,一个在用慈航剑术,一个在用天刀,各自斩着意中人。
  看样子,还是天刀更锋利一些。
  宋缺平静地望着梵清惠,问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我听闻两大圣地追求天命,此时可找到天命所归了?在此是为了舍利,还是要针对天师。”
  他的目光飞向梵清惠身后几位负剑老媪。
  这几人,都是从秦岭中走出的。
  宋缺在试探她们与宁道奇的态度。
  梵清惠顿觉扎心,有苦说不出。
  连净念禅院的了空都放弃了。
  她暗自一叹,藏起眼中的无奈之色:“所谓天命,早已不受约束。来此目的,也与多数江湖同道一样,并非针对谁。”
  宁道奇满脸轻松,浑不在意此事,他已兑现承诺,现在无拘无束。
  他不答反问:“宋兄身上的变化,可是因为天师而起?”
  “没错。”
  “我们曾在岭南一战,相谈甚欢。”
  果然如此,梵清惠心道一句,看向宋缺手中的茶盏,没注意一旁的乖徒弟正用期盼的眼神朝外张望。
  “可惜,宁某对你二位的刀剑相斗着实神往,却未得一见。”
  宋缺回道:“其实我很想见识一下散人的散手八扑。”
  宁道奇抚须一笑,此刻不想与宋缺相斗,就要自谦婉拒,忽然眉色一动,感到一阵凉风扑面。
  不只是他,在场众高手都察觉异常。
  慈航静斋几位静坐的负剑老媪睁开双目,阴后邪王从茶楼中成两道幻影闪出。
  跃马桥上,武尊背负双手,朝永安渠下游望去。
  喧闹声轰然响起。
  众多江湖高手鱼跃而出,陇西派、黄河帮的人都只能远远观望,占不到核心位置。
  关中剑派的掌门人邱文盛从手下人开的兵器铺中跳到屋顶上,就在他不远处,还有一位身形完美,面貌有异的人。
  同为用剑之人,邱文盛一看到弈剑大师自然心中压抑。
  毕竟,从他练剑开始,对方便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
  此刻
  傅采林的视线与他交于永安渠上一点。
  这一点,正随着小船的移动不断前移。
  风势渐紧,如无形之手掀动起渠岸垂柳,柔韧枝条不断飞舞。
  两岸酒肆檐下所悬布幌亦被扯动,扑啦啦轻声作响。
  一道闷雷声,自乌云深处隐隐滚来,仿佛羯鼓在极遥远之处被擂响,那震动却透过厚重云障,沉沉地直落心头。
  小船逆流而上,瞧不见摇橹船夫。
  船头唯立一名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此际衣袂轻振,鬓发飞拂,俊逸无伦的脸上正含浅笑,视一众高手的视线于无物,显露一种清雅脱俗、不拘一格的温润风流。
  能到跃马桥凑热闹的人,岂能不知是谁到了?!
  不少人朝水下张望。
  若非永安渠清澈见底,他们甚至要怀疑船下有人在推行,否则是怎么逆流而行的?
  诸多闭目老僧不仅睁开双眼,也结束了打坐姿态。
  各大顶峰高手,无不投目望去。
  傅采林闪身快过三位弟子,登上跃马桥。
  紧跟着毕玄的拓跋玉与淳于薇在师父的命令下,从足以四车并行的桥上退下。
  他们看向小船上的青年。
  心下有种不安之感。
  喧闹的永安渠两岸,诡异安静了下来,正在这时,一道洪亮的话音打破寂静。
  “天师,你总算现身了。”
  声音,正来自武尊。
  “这么说,你在等我?”
  此地是中土,且周围有诸多不逊色于他的高手,毕玄的话没有显得他多么嚣张:
  “天下间的高手都在等你。”
  “诸位很热情,”周奕看向跃马桥,声音传到四下每个人耳中,“不过,你又是谁?”
  这无异于明知故问。
  因毕玄说话时,周身已散发出炎阳之气。
  天下间能将这门奇功练到此等境地的,唯有武尊。
  毕玄冷峻的目光中流淌出战意。
  回应周奕的,是一股狂暴的炎阳劲风,自毕玄周身狂放吹出。
  他的炎阳奇功使得四周空间却灼热沸腾,急速膨胀,这股热风给人一种到了三伏天的离奇感觉。
  然而.
  在毕玄扩张炎阳领域之时,冻彻心扉的寒意以更快的速度沿着永安渠铺开。
  “咔咔咔~!”
  肉眼可见的冰凌顺着永安渠攀爬,其范围远远大过炎阳领域,河面被冻结了!
  不少人见到这场景,当场呆住。
  更诡异的是,小船依然不停,破冰而行。
  武尊眉头一皱,加催功力,可他的功力愈是催动,领域愈是被压缩。他催动一分,对方像是催动三分。
  以至于那些靠近河渠内功不够精深之人,已经开始打摆子。
  寒劲越来越强,冲向高空。
  陡然间,天上浓墨翻卷,像是撕开一道口子,便有无穷白霰倾空而下。
  初时稀疏几点,冰凉砸在面上,众人犹疑是柳絮扑面。
  俄而密如撒盐,继而竟成鹅毛飞雪,纷纷扬扬,压城而来。
  “我的娘~!!”
  从酒馆中跑出来的寇仲没忍住怪叫一声:“下雪了!”
  徐子陵也愣住了。
  他俩伸手接住雪花,伸手抹在跋锋寒代表命运的后颈上,似乎要让他冷静一下。
  跋锋寒瞧着这神迹,望向天空,只觉浩瀚深邃,难以仰止。
  伸出手掌,做出同样动作。
  这春之雪,不沾半分温润,唯有刺骨深寒,直透锦衾罗衣。
  河渠两岸的江湖人猝不及防,顷刻鬓染霜华,肩披琼屑。
  伸手去接,那六出冰晶瞬间消融于掌心,一丝锐利的寒竟直刺骨髓,激得周身一栗。
  这才知晓冰雪大有不同,蕴含伟力。
  乃是以凡人之躯,驱策天地无穷之变化。
  不服输的武尊持续催动炎阳奇功,人们能感受到,他健壮的躯体中,蕴含着可怕力量。
  永安渠的水被不断蒸发,化作磅礴水汽。
  转眼间,这水汽被风卷上天。
  然后又化成雪。
  周奕停船在永安渠上,静静看着武尊。
  武尊的炎阳领域越是撑开,雪下得便越大,他心中暗惊,自觉功法被对方找到了切入口。
  但是
  又想看看这人能撑到几时。
  桥头青石板上,积雪渐厚,竟将往来车辙与足迹悄然抹平。
  桥畔几株本已嫩芽初吐的柳树,此刻琼枝玉条,宛如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