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要站在视线交汇之处,无论他地位高低,都要受百般青睐、万般期待,而沈璧然就是这样的人。
  顾凛川觉得自己可能疯了,竟觉得那颗粉球很好命,会被沈璧然坚定地关注,让沈璧然想尽办法去击中。
  沈璧然终于选定球路,位置很不好打,他从球台右侧俯身下去,趴在球台上,右脚支在地面,左腿悬在空中,动作幅度太大,身体完全贴合球案,西裤也绷得很紧,臀腿轮廓被细致勾勒,展露无遗。
  沈璧然神情专注,就连呼吸都很轻,像一只瞄准猎物后,伏腰翘臀、蓄势待发的小猫,眼眸比平时更显漆深,大概瞳孔都放大了,如果他有胡须,恐怕此刻也是绷紧的。
  很精彩,很勾人期待的一球。
  但很遗憾,顾凛川不能放任他再这样打球了。
  虽然是熟人局,能来参与的无论是身份还是人品都通过了筛选,但顾凛川觉得,人性能接受的考验是很有限度的。沈璧然或许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魅力有多让人疯狂,但旁观者清。
  于是他终于抬脚,从一众人之间借过,来到沈璧然身边。
  “沈总。”
  他叫住沈璧然,也自然地用身体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正凝神屏气的沈璧然一下子被打断,保持姿势没动,转头又仰头看着他。
  尽管成年后的沈璧然滴水不漏,但或许距离太近,也或许最近沈璧然已有松懈,顾凛川捕捉到了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愤。
  顾凛川笑了,很抱歉地说:“打扰你了,既然我来晚了,就罚我来解这个高难度的球吧。”
  沈璧然起身下案,顾凛川没接球童递来的球杆,反而伸手朝沈璧然讨了他那一杆,一边观察球势一边和朋友们打招呼。
  “凛川,认识啊?”任宇华问。
  顾凛川笑笑,“嗯”了声。
  他“嗯”得越随意,反而越显得他和沈璧然关系亲近。社交场上这些细小的伎俩自然逃不过沈璧然的眼,他看着顾凛川,“顾总确定能打进吗?”
  “悬。”顾凛川答得很坦率,“今天沈总第一次赏光和大家出来玩,我不该来迟。这样吧,我争取替沈总打进这一球赎罪,要是实在打不进——”他顿了下,朝任宇华眼神示意,“要是打不进,下半场我换宇华的班,让沈总出气。”
  众人纷纷赞同,看热闹的兴头更足。沈璧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侧过身给顾凛川让位。
  顾凛川俯身向下,近乎完全覆盖住了刚才沈璧然趴过的位置。他没有过多算计球路,立即出杆便起身,只听“咚”地一声闷响,母球击中障碍球,解球失败。
  沈璧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顾凛川主动提起一杯酒,用很低的姿态磕了一下沈璧然放在手边的杯子,自己一口干了。
  “给沈总扣分了,别生气。”他低声说,“后半场我陪你打。”
  于是球桌旁临时换人,顾凛川接手任宇华的位置。
  围观者自然期待,老同学一别多年,已经很难有机会看顾凛川打球。而沈璧然的球风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上半场他打得很克制,锋芒尽数被柔和掩盖。但这会儿却不是,沈璧然杆杆进取,球球刁钻,一球接一球拿分毫不手软,即使球路尴尬被迫下台,留给顾凛川的局面也难寻生路。
  有几轮,顾凛川看着球台都笑了,又看着沈璧然,就差直接问一句“你这让我怎么打?”,沈璧然回视的目光毫不退让,在旁观者看来,甚至有点凶。
  众人猜不透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交情,只看得出顾凛川很放松,因为他笑了很多次,还给自己解围似的提了几轮酒。沈璧然犀利连贯地出招,顾凛川聚精会神地应对,倒也打出两次高难度扎杆避障的精彩操作,但最终还是让沈璧然抓住机会,薄进黑球,定下胜局。
  球局精彩,众人不约而同地鼓掌,有人对沈璧然说了恭喜,也有人打趣顾凛川技不如人。顾凛川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沈璧然,随手拿起被沈璧然搁置在一旁的用过的球杆在手里把玩。
  球局暂歇,有人过来和沈璧然攀谈,询问glance的事,沈璧然与之低声讨论。顾凛川这会便不再上前,只独身远远地站在沈璧然身后,安静地看着。
  任宇华过来和他碰了下杯,随口闲聊:“刚才是老爷子找你?”
  顾凛川“嗯”了声,浅抿一口就放下,“最近总搞突然袭击。”
  “放权前的敲打,正常。”任宇华摸出烟,忽然想到顾凛川不喜欢烟味,又放了回去,“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顾凛川闻言微顿,似乎笑了下,“不,今天得来。”
  不仅得来,而且来得很值。他又看到了沈璧然笑意盎然、踌躇满志的模样,而且还很幸运地,陪沈璧然打了半场球。
  顾凛川觉得沈璧然后半场确实打得挺开心。而能让沈璧然开心,无疑比财报上的任何数字都有成就感。
  毕竟那是他的荣幸。
  第31章
  球局散去, 宾客离场,任宇华走时沈璧然跟着出去聊了两句公事,返回球厅拿西装外套时, 见房间里就只剩下顾凛川。
  顾凛川把球摆回沈璧然被他打断时的残局,俯身球台,瞄准许久,出杆——
  避障失败。
  他起身把球又摆回, 再次尝试。直到第四回,母球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越路障, 但却在将粉球击落底袋后自己也随之入袋。
  “你退步了。”沈璧然说, “我还以为你刚才是故意打不进。”
  “不管能不能打进, 刚才都不想打进。”顾凛川起身又把粉球捞回来, 重新摆好, 把球杆递给他,“要再试一下吗?”
  顺其自然只是沈璧然在交际场上的伪装, 他打台球其实胜负心很重, 对没能亲手解掉的球会留有执念。虽然如今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执着, 但既然顾凛川问了,他还是接过球杆, 重新俯身瞄准球路。
  球厅静谧, 似乎只有两道很轻的呼吸声交错。沈璧然原本已经瞄准了,出杆前却忽然分了心,陡然想到此刻只有他和顾凛川两个人, 而顾凛川就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打这一杆。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姿势不太妥当,不知道顾凛川的目光此刻落在何处, 但如果现在起身又太刻意。
  “专心看球。”顾凛川忽然低声提醒。
  淡淡玉兰香从身后上方缓缓沉下来,顾凛川左手撑在他架杆的手旁,右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球杆上。
  明明没有任何触碰,但却一下子有些烫。
  沈璧然呼吸停顿一瞬,“顾凛川,你干什么呢。”
  直觉般地,他觉得顾凛川在他上方笑了一下,虽然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没记错,我们一起打可能会获得好运加成。”顾凛川说。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一下子把沈璧然拉回了年少时那段在斯诺克俱乐部玩的快乐时光。台球是一项顾凛川既没兴趣也没天赋的活动,当年他纯粹是陪沈璧然玩,虽然也没少投入时间,但水平只算中等。沈璧然爱争输赢,喜欢较劲,解不开的球就会一次次重试。那时偶尔碰到他和顾凛川都打不进的球,他们就会一起瞄一起打,有时真能碰出奇迹。
  但顾凛川好像忘了,也有过恰恰相反的情况。
  球杆忽地一震,沈璧然回过神,母球已经撞击出去,球路笔直,但不知中了什么邪,刚走了一小段就开始旋,一路简直火花带闪电,把所有不该碰的障碍球全撞一遍,最后唯独绕开那枚粉球,响当当地磕在了球台上。
  “……”
  “……”
  他和顾凛川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
  ——而后,几乎难以抑制地,他们又一起笑出了声。顾凛川在压到沈璧然之前及时起身,沈璧然也怕和他撞在一起,于是索性手撑球台一个翻身,坐在球桌上。
  即便如此,他们一坐一站,仍然挨得很近。顾凛川垂眸看着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们又同时止了笑。沈璧然偏开头去,随手把那颗安然无恙的粉球拿过来,在手心里转着。
  他想,他们的过往是一颗颗深藏在心的种子,深入血肉,不得剔除,即便野火焚烧也只能换得短暂休眠。可哪怕千般小心,万般提防,只要一瞬心动就破土而出,半刻松懈便长势滔天。
  “顾总。”
  顾凛川“嗯”了一声。
  “球打得太烂了。”沈璧然低声说。
  顾凛川朝他伸出手,讨走了那颗粉球,也在掌心里转了两下,“那以后我多练,练好了再来陪你打,好不好?”
  沈璧然没吭声,顾凛川等了一会儿,用腿碰了碰他垂在空中的脚尖,“好不好?”
  沈璧然把脚往后缩了一下。
  顾凛川便没再动,但竟从兜里又摸出一片那天的草莓巧克力递给他,“可以吗?我还能得到下一次吗?”
  沈璧然接了巧克力,“不知道。”
  “那好吧。”顾凛川抿了下唇,“那我先留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