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许良新做了个噤声的表情:“不咋熟,也就见面点个头的关系。我还听他说他跟他家人关系也不咋样。”
  楚澜雨吩咐小陈将这几条给记下去,又问道:“那他有跟你说什么不肯跟别人说的事?”
  许良新好似打岔般:“那可多了去了,比如什么这食材闻起来真臭老板真黑心——”
  楚澜雨打断了他:“别瞎扯,你这生硬突兀的转移话题还低级得很。不管你是顾着自己和梁健炜的兄弟情还是什么的,最好说实话。”
  许良新低下头去,手指不住地翻动着:“……警官您太爱开玩笑了,我哪敢不说实话,就是……我碰见警察了难免紧张……”
  楚澜雨不接话茬,只道:“行。那你说梁健炜都跟你说什么不肯和别人的话。”
  “……”许良新沉默了。
  楚澜雨禁不住有些惊疑:难道梁健炜有什么严重的事,严重到许良新扛着警察的怀疑也要瞒住?”
  两相沉默了足足快二十分钟,就当楚澜雨想问问他时,他忽然咬着牙,开口了。
  “这件事……梁师傅是千叮嘱万嘱咐地让我别说的,但我也不能瞒着警察不是……而且,我觉得他死得冤,他是个好人,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自己心里也难受……”
  楚澜雨见多了这种说正事前先煽情一下的人,眼下都有些麻木了:“嗯。你是对的。”
  许良新这会儿是终于抬起头来,眼珠再也不乱转,就直直地看着他。
  “我之前在厨房不是说梁师傅一两个月就要请假吗,我之前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说是探亲还是见女朋友都说不过去啊,直到上上个月——他跟我说了原因。”
  许良新深呼一口气:“我才知道,他原来染上了毒瘾。”
  “毒”这个字对每一个警察来说都不亚于被人迎面打一拳,一屋子人都微不可查地变了脸色。
  坐在后头的小陈小声嘀咕道:“难道我们这次要跟禁毒那帮老年人共事了?”
  林玉清:“瞎说什么,他们副支也才三十六七,还是个很年轻的警察呢。”
  那边许良新继续道:“我当时很惊讶啊,您知道的,禁毒工作铺天盖地的做,咱们老百姓对这玩意也很有抵触心理了。”
  楚澜雨问:“所以你怎么做?”
  许良新做了个恐惧的表情:“那肯定是劝他啊,难不成跟他一起吸毒?”
  楚澜雨挑眉:“他让你和他一起吸毒吗?”
  “……”许良新是真惊了,“您不要瞎说啊,我就算要被五马分尸也不会碰那玩意的!……”
  给人都干成应激了呵呵。楚澜雨毫不带笑地想。
  楚澜雨一听学徒后一段话就直觉不对,正常人不应该直接说“那肯定是劝他啊”,如果非要加一个“难不成”的话,不也应该是“难不成装没看见吗”。
  所以,梁健炜一定向他提过这个想法。
  他看着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以死明志的许良新,安抚道:“我就问一问,你要是没答应他的话咱警察也不能强行把你铐走啊。”
  许良新重新坐下来,连连应道:“对,对。”
  楚澜雨复又问道:“不过我能不能再问你一句题外话: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未免有些反应过度了吧。
  许良新一怔,又恢复了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从小就被说胆子比女孩子还小,再加上毒品这东西太过惊世骇俗……”
  楚澜雨抬眼。
  许良新很年轻,看着也才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这个年纪跑来做厨房学徒,说明处于社会下层,这么一来,也说的过去。
  他便不再纠结这些旁的问题,继续道:“那他是怎么邀请你的?”
  “就上月二三号的时候吧,临下班的时候,厨房里就剩我们两个,他忽然神秘兮兮地跟我说要不要吃点好货,我说梁哥你别开玩笑,然后……”
  “他就拿出了一包粉。”
  楚澜雨眸光一凝:“你还记得那粉是什么样子的吗?”
  “就,”许良新边说边比划着,“白色的,细细碎碎的……质感很不错的样子。”
  杨煜纲压低声音:“□□。”
  楚澜雨偏头望向他:“对。刚好能和梁健炜的尸体对上。哦对了,那笔录记详细点,最好我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杨煜纲转头:“林玉清听到了吗?”
  正拿着纸狂写的小陈:“啊?是林玉清记的吗?”
  “……”杨煜纲道,“林玉清你就欺负小陈直愣吧。”
  楚澜雨又问许良新道:“那你当时怎么样?”
  许良新道:“我当时就跟刚才在您面前差不多吧,声音压都压不住,说梁哥你这是干什么?你嗑药吗?”
  “梁哥就回我说,他们那的人都吃这东西,很爽的,他是看我跟他关系好才给我吃,毕竟这东西价格也贵得要死。”
  “我当然没接受,就劝他说梁哥,这东西伤身体,你不要再吃了。”
  许良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也是才知道,他近几月为什么要找老板预支工资。”
  这一番戏几乎在每一个吸毒人员身上都会出现。
  染上毒瘾,花钱买毒,败光钱财,变卖家产,最后为了买毒只能走上犯罪的道路。
  楚澜雨听了心中微微有些动容,但面上仍是不显:“然后?”
  “然后,梁哥又纠缠了我好一阵,那粉都凑到了我鼻子面前,不过幸好我没吸进去。他后面见我一直没动摇,便没再强迫我,只叫我别告诉别人。”
  楚澜雨蹙眉:“他还想强行逼你吸毒?”
  “……算吧。”许良新说,“反正他很强硬的想掰住我,想把粉倒进去的样子。但我没吸啊,梁哥那会已经很虚弱了,力气肯定没我大。”
  楚澜雨终于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幸而许良新态度坚决,也阻止住了梁健炜。
  他才二十一二,要是也染上毒瘾……
  他屈起手指,在虚空中敲了敲:“和你说一个挺残酷的事实,你那个梁哥……可能是到极限了,没钱了,卖他毒品的人就想了个损招——让他去拉‘新客’。”
  许良新脸色黯淡了几分:“没想到……我把梁哥当兄弟,他却这样对我……不过,他最后确实也没再强迫我了。”
  楚澜雨见问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处理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
  “你还年轻着,大学也没读一个,早早就出社会,不知道这世道人渣多得是,以后小心点就是。”
  许良新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找出杀了梁哥的凶手。”
  “你放心,警方一定会倾尽全力。”楚澜雨复又道,“我再问一句,你知道他一般是在哪买东西的吗?”
  许良新摇摇头:“因为我没答应他,他就也没再跟我提这类事了。”
  楚澜雨无不遗憾:“嗯。谢谢你的配合。”
  许良新展唇一笑:“我应该的啊警察同志。”
  “解法医,多亏你啊。”
  审完人后,楚澜雨坐在资料室电脑桌前,身边是他硬拉来在旁边的解源。
  解源的坐姿很随意,两条腿搭在一起,一边手搁在桌上,闻言道:“我怎么了?”
  “你说的那句话提醒了我。”楚澜雨看着电脑屏幕,余光却不时瞥向解源。
  “哦,这个?”解源的尾调带了些嘲弄的意味,“我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还真听懂了。”
  楚澜雨:“……”
  他复又问道,“你只对我这样吗?”
  解源:“没,对谁都这样。”
  “那有点可惜。”楚澜雨在内网查询页中输入唐建国的身份证,“我居然不是特別的那个。”
  解源:“……”傻不傻。
  楚澜雨丝毫不觉自己已被解法医嫌弃且暗骂了,还想再嘴快几句,却忽见资料室的门被人火急火燎地推开,伴随着杨煜纲的声音:“楚澜雨你别勾搭别人了——那个许良新的笔录我整理好了……”
  他转头望去,便见杨煜纲手上拿着几沓纸,直往这来,看到解源时还疑惑了瞬:“哎?法医咋在这呢?”
  解源微微抬首:“你们楚副支队以‘解法医你太聪明了,多亏了你点拨了我不要犹豫了快和我来资料室’的理由拉我……”
  楚澜雨:“咳咳咳咳!解法医!”
  共事几年,杨煜纲是了解楚澜雨其人的,登时便向后者投以“我就知道”的眼神。
  解源懒得搭理这些繁杂的事,望向跟自己隔了个人的杨煜纲:“笔录呢?”
  楚澜雨将自己手下压着的白纸移到他面前:“这个。”
  解源“嗯”了声,又不容置疑地:“给我看看。”
  杨煜纲偷摸地对楚澜雨道:“这法医有点霸道啊。”
  楚澜雨看着解源堪称精雕细琢的侧颜,语气讶异:“这就霸道了?看来你被支队长骂得不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