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可是瓷碗磕碰到木桌边缘,发出一点声响,沈昭仿佛就被那声音吵到,刚刚还重若千斤的眼皮慢慢睁开了。
  “唔——”他发出一些类似不满的声音,十分专横地问阿青,“什么时辰了?”
  他刚睡醒,脾气不好,像只暴躁的猫。阿青不愿跟他一般见识,报了时辰,沈昭便懵懵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没早些叫我?”
  “刚回来。”阿青道,“你既醒了,便把药喝了。”
  沈昭幅度很轻地撇了撇嘴,道:“这是按我的方子抓的药吗?你的药没用,我不想吃了。”
  阿青看着他,沈昭的眼里还带着刚醒的雾气,就在这里颐指气使起来。
  “是新抓的药。”他道,“你还没好,不能不吃。”
  沈昭还是盯着地上某处,不很情愿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阿青明白过来,他只是刚醒来,逃避吃这一大碗药罢了。什么新的旧的药方,都是他的借口。
  阿青看穿了他,便强硬起来,将药碗塞到他手里,叫他快点:“一点都不能剩。”
  沈昭躲不过,坐着把药全喝了。那药实在很苦,沈昭喝完,也就清醒了。
  “你打探到消息了吗?”他问。
  阿青按段明教他的,说:“矩州城内依旧进出守卫森严,你说的贵人,应当还未走。”
  沈昭知道刘珩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其实他也没有理由逃脱,只是在阿青这里,他感到久违的轻松,。便悄悄起了一点再也不回去的念头。
  他是个品行不太好的人,喜欢逃避,这里没人认识他,如果刘珩能当他死了,或者从此对他失去兴趣,那就最好了。
  听了这个消息,沈昭有些失望。
  他的落寞很明显,可阿青不知前因后果,没有办法安慰他。
  “阿青,”沈昭问,“你说附近的村落都在征兵,是这样吗?”
  阿青点点头。
  “你有没有办法,带我出去看看?”他问。
  阿青沉默一会儿,沈昭以为他没有办法,肩膀塌下去一些,说:“不行就算了。”
  “行,”阿青说,“但要等你身体再好一些,我们住得远,你走不了太久。”
  沈昭点点头。阿青又掏出一小瓶跟之前一样的药膏,给他,问:“你身上的外伤可好全了?那药若用完了,就用这个新的。”
  沈昭把药攥在手心里,点点头。冯伯不在这里,没有人管得住他。阿青自然没有看穿他的心虚——涂药多疼,沈昭惯让伤自己好起来,至于何时好起来,那便随它去。
  沈昭在这里又赖了一些时日,阿青却也没带回矩州城里的贵人走了的消息。
  也许是太子殿下行踪保密,不是阿青这样的普通人能探听到的。沈昭心下不定,想到刘珩可能真的走了,他可能真的逃掉了,除了隐秘的高兴,更多的是惶惶。
  他逃掉了,可是刘珩手里说不定真的有姐姐的线索,而且冯伯和喜儿还在,他们会担心。
  沈昭听不到消息,日日多思起来。原本好很多的伤,也耽误了,拖着不见好全。
  那日夜里,沈昭身上又痛痒起来。
  是阻穴散。
  他熬过一阵,才逐渐清明,又想起霍宗琛,觉得恨极了他。若他从此隐迹,霍宗琛有一天会不会想起他呢?
  大概不会吧。沈昭在心里把霍宗琛骂了很多遍,阻穴散的效力居然慢慢真的被他熬过去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
  沈昭不知道是伤药与段明加的阻穴散药性相悖,抵消了一半效果,才叫他又遭一回罪。他还以为自己要摆脱了,熬到凌晨,睡着时还有些开心。
  次日他不醒,阿青从山上回来,吓了一跳。
  段明差点被看见,他来的时候,沈昭正好睁开眼,又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踱步到院中,问阿青晌午吃什么。
  阿青看他片刻,余光也不见段明,知道人是走了,这才倒了水给沈昭,两人用了一顿餐饭。
  好消息是阿青终于愿意带他出去转转。他们从小路走,往矩州城相反的方向。阿青帮沈昭简单易容,又给他换了衣服,两人像潦倒的乞丐。
  强征的事是真的,附近几个村落里几乎看不见年轻力壮的人,两人即使扮成这样,可身高身形在一群老弱病残里也很显眼。
  沈昭的眉头越皱越紧,阿青以为他身体撑不住,带着走了。
  刘珩从没在此地下过征兵令,藩王佣兵自重是大忌,南安王多年偏安一隅,远离纷争,更不应该有此大规模动作。
  沈昭再不参与朝堂,也清楚此事非同小可。此地临近矩州城,秘密征兵至此地,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若不是南安王已经有恃无恐,就是囤兵范围太大,已经波及到这里。
  若他有起兵生事的野心,荆南一带,就要民不聊生了。
  “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就没有人管吗?”
  “南安王的事,有谁敢管。”阿青走在外侧挡着沈昭,少叫人看着他,“城里的官员,只要不波及自己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比无事生非要好得多。”
  沈昭不言,阿青陪他走了会儿,突然蹲下身去。
  “上来。”
  沈昭没动,他就又说一遍:“我背你。”
  “……”沈昭往后退了一步,“不用。”
  阿青起身将沈昭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二话不说将人背起,走了两步又颠了颠:“你走得太慢,我们在外逗留太久,容易被人发现。”
  沈昭这才放松下来,卸了力,趴在他身上,好叫他轻松一些。
  “多谢。”
  两个人的重量,阿青的脚步比来时重了一些,他带着沈昭神不知鬼不觉,避开人多的地方,又抄小路回到山上。
  沈昭当晚没有睡着,他翻来覆去,最后起身,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坐了许久。
  这么过了三五日,一天晨起,沈昭将一封信交到阿青手里:“你想办法,将这信送到矩州城里,交给官府的人。”
  “这是什么?”阿青没有接。
  “我要走了。”沈昭道,“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我回去后,会想法子报答你。”
  “我不用你的报答。”阿青语气生硬,“你的身体还没好全,怎么走?”
  “已经无碍了,”沈昭道,“你只管将信送去,会有人来接我。”
  阿青拿过信件,却不再理会沈昭,饭都没用,转身走了。
  这封信辗转,从段明的客栈,交到了霍宗琛手上。
  段明不敢说话,木头似的立在一处。
  “他愿意回去,便叫他回去吧。”霍宗琛道。他一路风尘仆仆,跑死了两匹马,还没见到人,又开始说些赌气的话。
  “哼……”凌羽饿了,跟着霍宗琛急跑了几个日夜,眼见他上火嘴角起燎泡,黑沉着脸一句话不说,途中又收到段明的消息,才算活过来。
  这会儿眼巴巴到了别人的地界,又赌这口气,凌羽不服,哼笑他,也不敢太明显,点了一桌饭菜,来不及地吃。
  霍宗琛没工夫理会,信虽是还回去了,可到底不放心人,问了几句。阿青对他抱有敌意似的,回话简短,几乎没有细节。尽管如此,霍宗琛还是来回问了几遍,才放人走。
  阿青在段明的指示下,将信送到了知州那里。
  下午,浩浩荡荡一伙人,簇拥着一辆华丽马车,从矩州城赶到了阿青的住处。那日前下过一场大雨,水流湍急,阿青的住所又隐蔽,有一段路马车过不来,刘珩拎着衣袍深一脚浅一脚地亲自过来。
  沈昭在院里等,坐在桌前摆弄阿青采来要卖的药材。
  刘珩从背后抱住他,竟然也掉了两滴泪,顺着沈昭的脖子,全淌到他衣领里了。
  刘珩来的比他想象中更快,沈昭做好了准备走,却依然对刘珩的触碰感到抗拒。
  “走吧。”他推开刘珩。
  刘珩没顾得上生气,只是不停地打量沈昭,顺着他的胳膊摸摸,嘴里念叨着:“我的时安,我的时安……”
  “统统有赏!”他扫过一旁的阿青,大笑着对李贵说,“赏!全部有赏!”
  他牵着沈昭走,小心伺候着,殷勤得很,随他来的官员都默契地低下头不敢看。
  霍宗琛立在暗处,五指在树干上抓出痕迹。
  凌羽挂在树上,突然对霍宗琛说:“他不开心,不如我们将他绑回去。”
  霍宗琛没做声,只看着远处那道伶仃身影,半晌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是要把他绑走。”
  凌羽似乎很开心,在树上雀跃地翻了一次,霍宗琛却笑不出来。
  沈昭不愿离开,要留在刘珩身边找姐姐。可他放出去的人手一直没有收回来,也毫无江文锦的音讯。
  从刘珩身边把他带走,刘珩能给他的好,霍宗琛全部能补上,也一定能做得更好,可是若因此无法寻回江文锦,恐成沈昭一生心结。
  霍宗琛没用太多时间说服自己,沈昭被刘珩牵着,却还是回头望了一眼。这座院子破破烂烂,不是沈昭心中眷恋,他在眷恋什么呢,霍宗琛好像逐渐看清,也意识到自己曾经迷途,做了许多伤害沈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