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其实也很依赖明良衣的,沈昭想,能够在明将军身边放松些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情谊深厚,能够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对方。
  明良衣在军中,沈昭不像之前那般对霍宗琛那样放肆,极少逗弄他。霍宗琛也将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早日打完匪寇上,与沈昭的牵扯不多。
  这样来到秋日,梨子日日都能吃畅快。沈昭等不来消息,便常枯坐着,霍宗琛有时陪他一会儿,给他带吃的。
  一日,霍宗琛打仗回来,见沈昭穿着齐整,身侧放着两个不大的包裹,坐着等他。
  “你要走?”他尚未卸甲,身上还沾着血迹,一脸的肃杀。
  沈昭就那样干干净净地坐着,说:“对啊,跟你告辞,我就要先回京了。”
  第29章
  霍宗琛张了张嘴,说:“我着人送你。”
  “不用。”沈昭笑笑,“谢谢王爷一路周全,不曾叫我吃苦。”
  沈昭惯会胡言,这次却多少带了些真心。霍宗琛听着反倒默默不作声,他曾多番为难沈昭,为了磋磨他,急行军久不停歇,也冷眼看他在湿冷的地面上睡晕作一团。
  “天冷了,”霍宗琛道,“衣物可带够了?”
  “够穿。”沈昭点头。两人沉默片刻,沈昭又说,“以后王爷卸甲后勿要贪凉,要热汤冲洗换衣,不可以再用凉水。”
  霍宗琛从怀里摸出玉瓶:“这是北境才送来的,都给你。”
  沈昭接过瓶子,两人无言,他便拿起包裹要走。
  转身之际,霍宗琛却一把将他的手按住,喉结滚了滚,问:“你的那堆药呢?路途漫长,不是没药不行吗?”
  沈昭的手被霍宗琛的大掌紧紧握着,天虽凉了,可霍宗琛火气不减,沈昭往外抽手,几次没能抽得出。
  “都有。”他道,“太子派人来接,都准备好了。”
  霍宗琛脸色未变,还是从战场上下来时那副冷静的面孔。若不是他握沈昭手的力度太大,那双眼睛,还真像毫不在意。
  霍宗琛眼窝深邃,眼尾狭长,虽是在北境草原大漠长大的,却有双多情公子眼。然而他身量高大,加之长久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浸染,便难让人往美貌上觊觎。
  沈昭因利,占过几次便宜,因而时常能留意到,总不自觉看去。
  与将领们议事时,骑马时,或者发呆,很多时候沈昭都觉得霍宗琛眼里带有些漫不经心,他知道这是错觉,因为霍宗琛总是很认真,对待骑马和军务一样。
  大概是因为沈昭比他矮一些,因此常看见的都是他垂下的眼睫,才有不正确的判断。
  沈昭站起来,霍宗琛才松开了他的手。
  沈昭看见霍宗琛的眉头皱起一点,霍宗琛总是这样,若有不如意,便要表现。
  沈昭回回先低头去哄。
  “像小孩”,他腹诽着,伸出两指,帮霍宗琛抚了抚,轻声道,“无忧烦。”
  沈昭走了。霍宗琛没再收到他的消息,段明跟了半路,被沈昭发现后遣回。
  霍宗琛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换了两个地方,帐子里沈昭病歪歪的气息就散净了。他身边不再需要常备草药,也没有了沈昭闲暇时摘回的碍事的花花草草。
  来时霍宗琛左臂上被划的伤口早已愈合,因为沈昭时不时捣药给他敷,现在疤也淡到几乎看不出。
  晴朗的秋夜,月光亮得惹人心烦。霍宗琛的帐子被照的亮堂堂,霜白的地面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很清晰。霍宗琛翻来覆去,榻的另一侧是空的。他展臂搭在挨着的那条枕头上,脸上蒙着沈昭的那条手帕——是那时沈昭给他,让他包扎伤口的。
  沈昭最爱这样睡觉,在京中的院子里,他喜欢蒙着帕子晒太阳,像只懒猫。
  天一凉,沈昭的日子就格外难过。赶路奔波,中途生了两次病,等他回到京中时已下过第一场雪。
  离京近了,刘珩的人着急,反而弄巧成拙。沈昭灌了冷风,一直咳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可刘珩忍耐太久,沈昭一到京中,几乎脚不沾地,就被从马车换到软轿,抬去了太子府。
  一夜飘摇,凌晨从太子府出来后,沈昭几乎无法行走。李贵将他送回,到王府时,他已晕在了软轿中。
  李贵知道沈大人为什么非要折腾回来,可不懂太子明明喜欢得紧,怎么舍得一夜欢好后就这么放人走了。
  沈大人是生了病,哑了的嗓子也被太子折腾得出了声。从沈昭进门,李贵便将伺候的宫人都遣走了,可毕竟太子得人伺候,他虽站得远,时有时无的,也能听去一点。
  自始至终沈大人不曾与太子殿下说过什么,太子倒是哄了又哄,最后哄得发了疯,摔打了半室的东西。
  后来就是些不能听的了,反正太子有的是法子品尝他。
  沈大人不是自讨苦吃吗,李贵想,若不激怒太子,两人说不得浓情蜜意,要比现在不知好过多少。
  “沈大人,”李贵叫他,“醒醒。”
  太子的人,谁敢上手,李贵只能硬着头皮叫。
  已经到了地方,天又冷,李贵立在寒风中,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两声。
  沈昭听得见,可是身体太过疲惫,眼皮似有千斤重,一时醒不来,模糊中听见喜儿的声音,这才挣扎着动了动。
  意识回笼,只觉唇干舌燥,嘴角被撕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哎呦我的大人,”李贵赶紧递上胳膊,叫沈昭借力扶着,“您可算醒了,殿下嘱咐了务必好好将您送回府里,要是有什么闪失,可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也没法交代……”
  沈昭沉默着,清醒些后扶着轿杆,站了起来。冯伯赶紧迎上来,搀住了他,喜儿也偎过来,攥着他的衣角。
  李贵悻悻收回了手,轻咳一声,招呼人把太子赠的补药和赏赐送进府里。告退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大门就砰一声关上了,长高了些的喜儿用了大力气,龇牙咧嘴地从里面把门拴上了。
  冯伯攒了一肚子话要问,打听着沈昭今日到,备好的饭菜热了又热,温水,衣物,全是最熨帖的,等了又等,等到现在。
  数不尽的挂念叫这双老眼更浑浊了,冯伯围着沈昭仔细看了又看,还是胳膊腿齐全的,最后哑声说了句:“瘦了……”
  “好着呢,”沈昭道。
  一旁的喜儿生他的气,记恨他太久不回家,倔得很,板着小脸,不去看他。可也不走,一直隔着不到半步,跟着沈昭。
  “长高了,”沈昭摸摸他的头,又捏捏喜儿的脸,“也俊了。”
  喜儿偏着头哼了声。沈昭被他逗得笑了笑,喉口泛起痒意,抵着唇咳弯了腰。
  喜儿眉头紧紧皱着,害怕地看着他。沈昭咳完,哄喜儿说:“明日带你上街,买糖人。”
  喜儿这才掩饰不住地亮了亮眼睛,想笑又不好意思,憋成个别扭的表情。
  沈昭见状也笑,逗他,“想笑就笑,憋着做什么……”
  “公子别再与他劳神了,”冯伯知道他撑不了太久,道,“水我都准备好了,公子去吧。”
  沈昭体力不支,生着病回来,也心虚,自然听安排。喜儿也跟着,鞍前马后的,孩童心里不装事,沈昭能回来与他玩,便开心得不行。
  沈昭泡着药浴,冯伯隔着屏风,拉了个板凳坐着,与他讲这一年的事。沈昭不在,老人家少出门,也没多少要紧的讲,就是牵着心,跟喜儿一样,想多跟沈昭待会儿。
  说喜儿懂事了不少,能认不少字了,府里的牌匾年久失修,前些日子掉了下来,是陈先生帮着重描了字又挂好的……
  “陈先生?”沈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教喜儿的先生,”冯伯提醒他,“你走前说不让他再来了,他倒还记挂着咱们这儿,经常过来看看……”
  是陈知砚,沈昭想起来了:“改日该去道谢。”
  冯伯应了,又问那位姓霍的将军可好相与,有没有难为他。
  屏风后久久没传来声响,冯伯叫他:“公子?”
  “水凉了。”
  “添点再泡会儿……”冯伯顾不上再问,急忙起身去帮沈昭加水,嘴里嘟囔着,“回来了得好好补补,本来身体就不好,怎的就又瘦了呢……”
  次日当然没带喜儿去成集市,沈昭夜里起了点烧,没睡好,午时才起。还没用饭,太子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第30章
  与去年同样的大雪,一夜过去,京中一片银装,寒风夹着冰粒子,簌簌地扑人脸。
  李贵照样带了那红毯子来,在门口候了又候。沈昭的咳嗽没好,风寒又加重,脸色雪一样苍白。
  长长的红毯子一直铺到沈昭房门口,李贵撑着毛毡伞,密不透风地护着他。
  喜儿依旧在院中玩雪,做了个小雪人,握在手里,想送给沈昭。可李贵把沈昭挡得太严实,喜儿的手冻得熟梨子似的通红,也没能靠近。
  雪人化得湿哒哒的,载着沈昭的车马渐行渐远,乐平王府的门缓缓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