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不用了妈,医生让我静养,我还是别坐飞机了。”李理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国际航班飞太久了,劳累过度了。”
  “那行吧。”李女士没再坚持,只是嘱咐李理几句,便挂了电话。
  “你妈,真好。”黎涵托腮,眼神忧郁。
  李理想起黎涵的母亲,她们谁也没提起早上的事。
  “你生病时,你妈妈肯定也会带你去医院的吧。”李理安慰着黎涵,话却没什么道理,“她或许只是脾气有些差。”
  “她倒也不会不管我的死活。”话虽如此,黎涵却显得更忧伤了。
  “我记不清楚,但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我发烧,很久退不下来。我妈带我去急诊。”黎涵像是讲述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带着我的小被子,输液时候盖上,不冷。”
  “大半晚上的,人不清醒,我妈坐在旁边,应该是不小心,她把我被子扯到了地上,又踩了两脚。”黎涵嘴唇张开闭合,嘴角挂起苦涩的笑。不知怎的,李理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我自己捡起来盖上的。她肯定看见了。”黎涵仰起脑袋,幽幽说着,“我醒来时已经在家里了。”
  “她把我的小被子丢了,她说太脏了。”女孩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孤零零的。
  “你,很难过吗?”李理按在桌上的指尖微微泛白。这份触动像细碎绵密的雪,一片一片,飘落在北方的土地上。李理伸手去接,却又消融在掌心的温度里。
  “我不记得了,可能有点吧。”黎涵眼睛有些失焦,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我只记得我真的很喜欢那条小被子。”
  像是蚂蚁啃食着心脏,李理感到一丝微弱却尖锐的刺痛。风呼呼砸在玻璃上,窗子与窗框碰撞,发出低声呜咽。突然间李理手背一暖,是黎涵的手心覆了上来。
  “你的手怎么有些凉?”黎涵将桌上的包装纸丢进袋子里,催促着李理早点休息,“简单洗漱一下吧。别洗澡了,我不会嫌你脏的。”
  躺下前李理按医嘱服药,黎涵躺在她身旁,掩面打着哈欠。
  “晚安,李理。”开关轻响,房间沉入黑暗。
  “晚安。”李理闭上眼睛。鼻尖传来柠檬清香,李理知道黎涵用的洗发水是哪一款了。
  静养的日子很枯燥。黎涵每天不声不响背上冰鞋包,消失在两扇门外。李理知道黎涵熟悉哈尔滨的各大冰场,毕竟少女曾在此度过童年。李理没法训练,但她知道急躁没用,只好静下心来抱起平板,做学校老师发来的练习卷。黎涵选择了保送,但她还需要参加高考。
  黎涵早出晚归,整间公寓成了李理一个人的地盘。她在有限范围内探索着自己的领地,早晨是厨房,中午是黎涵坑坑洼洼的写字桌,傍晚时她端着小板凳挪到阳台,看夕阳从银装素裹的楼宇后落下。
  阳台角落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储物柜,柜顶养了一盆绿萝,枝叶从花盆拖到地面。顶部的叶子上积满灰尘,尾部的叶子风干,一碰就碎。
  李理找来剪刀和矿泉水瓶,将落灰的叶片擦拭干净,又剪掉枯萎的叶子,将它们丢回花盆,变作养料。她家也养过这种植物,因此她明白只需几壶水,它们便能抽枝发芽。
  黎涵回家时总满脸倦色,她坐在沙发上扒开裤腿,机械般将膏药贴在腿上淤青的表面。
  这时李理总会从厨房里端出些东西,或许是一碗清汤寡水却卧了两颗鸡蛋的面,或许是一块煎得半生不熟却吸走全部油脂的牛排。在吃这方面,她们向来没什么选择。
  东北冬日的夜晚没有消遣。晚饭后两人打开电视机,体育频道转播冬奥录像,偶尔会出现两人的身影。
  “你这个3lz,起跳时候用刃模糊,怎么goe却这么高?”黎涵有时会打趣李理。
  “有吗,我感觉挺好的?”李理有时嘴硬,偶尔也会反击,“你那个4lz的周数也很暧昧哎!”
  两人笑作一团,瘫倒在沙发上。解说员的背景音里,她们盯着天花板脱落的墙皮。
  “李理,要一直滑到再也滑不动那天,早就约定好了哦。”黎涵将手举过头顶,伸出小拇指。
  “嗯,拉钩。”李理伸手勾住黎涵的小拇指,两只手在空中晃了晃,又将大拇指对在一起。
  黎涵在笑,眉眼弯弯,皱着鼻子,露出一颗虎牙。李理喜欢这样的笑容。
  冬天还没结束,但绿萝生出了新芽。
  作者有话说:
  goe(grade of execution)指技术执行分,根据技术动作完成度的高低,在-5至+5的范围内浮动。goe的1分相当于该动作基础分值0.1倍,若某个动作goe+5,则该动作最终得分为基础分值的1.5倍。
  第5章 今夜繁星
  推开更衣室房门时,李理听到一声急促惊慌的短叫。她警惕地举起双臂挡在胸前,才发现声音来源于长凳下的白象泡面纸箱。
  这间更衣室很小,只有一面柜子和一条长凳,只属于她和黎涵两个人。现在黎涵不在,房间里却多了一只不知从哪弄来的纸箱。
  “喵……”又是一声属于小动物的呜咽。李理松了口气,带上门,蹑手蹑脚坐在长凳上,又一点一点向纸箱的方向挪着身体。
  李理斜眼去看,纸箱里堆着几块绒布,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正扒拉着爪子,在白色绒布里扭动着身体。李理没养过猫,但她不讨厌猫。
  保洁阿姨和白鹤断不可能弄只小猫放在这里,这猫只能是黎涵带进来的。更何况,李理认得这几块布,它们的花纹和黎涵软刀套上的一模一样。
  黎涵去哪了?李理进来时路过冰场,冰面上没几个人,里面没有黎涵。
  小猫开始用尖爪子划拉着纸箱,一下一下,发出难听的声音。李理蹲下,伸手捏住它后颈皮,提起它,又将它放回纸箱中央。
  “黎涵。”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对面传来女孩急促的呼吸,紧接着是刺耳的鸣笛声,“你捡了只猫吗?”
  “对。”黎涵喘着气,像是没空理她,“拜托帮我先看一下,我很快就回去。”
  这只猫有什么需要自己照看的吗,李理不理解,她的手在空中停了两秒,又软软落下。小猫抬起脑袋,圆圆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对她呲牙咧嘴。
  “你看起来不太干净,”李理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你也不是我捡来的猫,”她又补充一句:“所以先不摸你了。”
  李理坐回长凳上,她盯着那只猫,生怕它爬出箱子,入侵自己的领地。她局促地并拢膝盖,在脑子里数着秒数,盼着黎涵快些回来。
  门被咣当一声推开,李理如释重负地抬起头。黎涵冲进来,又咣当一声合上门。黎涵怀里抱着一盒羊奶,还有一小块被保鲜膜包裹着的白色熟肉。
  “它应该断奶了,但我不确定。”黎涵径直走向纸箱,她将东西放在地上,拎起小猫抱在怀中,向李理展示,“是只三花猫。下地铁后在路边捡到的,它一直叫,我只好把它带过来了。”
  “你的软刀套?”李理指了指被小猫糟蹋过的几块绒布。
  “我买了新的,快递今晚就到。”黎涵示意李理不用担心,她的关注点又落回小猫,“看看它是喝奶的还是吃肉的。”
  黎涵忙活着,李理在一旁无事可做,只好开始换冰鞋。
  “你不喜欢小猫吗?”黎涵确认小猫已经断奶后,明显轻松许多,“它已经可以吃猫粮了,训练结束之后我去找找附近的宠物店。”
  “它有点凶。”李理开始绑鞋带,她总是用力勒紧鞋绳,这次也不例外。
  “你打算养它吗?”李理将剩余的绳子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她看了看小猫,又低头调整鞋带,漫不经心地问着。
  黎涵落在小猫脑袋的手僵住了,更衣室的光打在她身上,小猫藏在她的阴影里,一心一意啃着被黎涵撕成细条的鸡肉。
  “我想养它。”黎涵有心无力,“但我自己都没有家。”
  李理愕然,但转念一想,一切又都说得通了。
  “或许我该给那些救助流浪猫的博主打个电话,或者直接给它找个领养。”小猫心满意足地围着黎涵转圈,摇着尾巴。
  李理突然想养一只猫。
  晚上八点,冰上训练准时结束。黎涵抱着小猫,两人在场馆外的辅道旁等网约车。
  “真的没问题吗?”黎涵听起来不太相信她,“真的不会被你妈妈赶走吗?”
  李理早已习惯先斩后奏。她看向黎涵,坚定地点点头。
  车子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间穿行,黎涵趴在车窗上,看霓虹灯光闪烁。她开口时,下巴磕在车上,却没喊疼,只是淡淡说一句:“北京的灯太亮了,很少看得清星星。”
  “你喜欢星星吗?”李理顺着黎涵的话题说下去。她鲜少抬头仰望星空,星星是虚幻的,和梦一样,她不喜欢做梦。
  “在老家,看星星算是还不错的消遣。”肩头一沉,黎涵突然将脑袋靠在李理身上。
  小猫从黎涵腿上爬到李理身前,李理抬手,戳了戳小猫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