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陛下此刻神智不算清明,待醒来时,想起嘱咐他做的事,未必真的想让宁徊之死。
  如今并非杀死宁徊之最好的时机。
  “冷静?”沈招笑了笑,“今日是他的生辰,现在他人成了这副样子,你让我怎么冷静?!”
  沈招站起身,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朝另一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宁徊之走去。
  他可不怕什么天雷,就算劈死他,他也要先将宁徊之这个贱人砍死。
  挥刀正要砍下,身后忽而传来群臣惊呼。
  “陛下?”
  “陛下醒了!”
  沈招转头,紧紧盯着那推开陆长荆朝他走来的人。
  他下意识别过头,掩住眸中可怖的神色,“醒了乱跑什么……”
  直到那人停在宁徊之面前。
  沈招的话戛然而止,回头望去。
  方才躺在他怀中,一字一句命令他杀了宁徊之的天子,此刻衣襟上尚且残余血痕,却已瞳孔空洞,挡在宁徊之身前,开口道:“朕不准你们任何人伤害徊之。”
  沈招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今日是萧拂玉的生辰,面前的人纵使没有神智,没有灵魂,也是陛下的躯体。
  他怎么可能出手伤他。
  不该这样的。
  为何会这样呢?
  “太医来了!都快让开!”来福眼尖瞥到季缨拎着吴太医走进大殿,忙大声道。
  沈招看了眼再次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天子,兀自转身坐回席位上,低头反复擦拭那把不曾染血的绣春刀。
  他的神情掩在额发下,只余一片阴影。
  人群中央,谁也不曾瞧见,天子漆黑无声的瞳孔掠过众人的肩头,清晰倒映着远处男人头顶鲜红的数字。
  【100】。
  第122章 谁小时候还不是个爱哭鬼了?
  萧拂玉好似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他沉溺于深水里,如何都醒不过来。
  “醒醒!乖宝,还不醒阿娘就要捏你的脸了哦。”
  温柔的女声穿透朦胧的水面,耳畔一切声音都瞬间清晰明亮起来。
  萧拂玉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睡眼,小小的身板往床榻里头一滚,含糊道:“阿娘,我困。”
  他叫萧拂玉,是当今陛下的第九子。
  而面前面容秀丽的女子,是他的阿娘,是陛下的发妻,亦是如今的冷宫废后。
  据宫里传闻,十一年前,虞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偏偏那时身为虞家长女的皇后有了身孕,皇帝看在皇室血脉的份上,饶恕虞后一命。
  谁知怀胎九月之时,皇后突然疯了,误伤了前来探望的皇帝。
  就连太医也说,皇后的疯病早年便有迹象,乃是先天而来。
  一个疯子生下来的皇子,自然也是个疯子。
  皇帝彻底厌弃皇后母子,将即将临盆的虞后丢到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冷宫,一个在宫人口中最为可怕的去处,却是萧拂玉长大的地方。
  他与阿娘所住的院落位于皇宫西北角最偏僻最破败的地儿。
  但也因为偏僻,宫里的贵人鲜少来找麻烦。
  所以这十一年来,过得还算安稳。
  “院子里的桃树开花了,真的不起来看看吗?”虞妙拖长声音。
  萧拂玉慢吞吞从被褥里探出一个脑袋,眨眨眼:“真的?”
  “阿娘还会骗你不成?”虞妙从身后摸出一件红色的长袍,“呐,先穿上阿娘新封的衣裳。”
  “可是阿娘,你不是说新做的衣裳要卖了换钱的么?”萧拂玉疑惑歪头。
  “哎呀,钱的事都是小事,阿娘存在的银钱还够下个月的口粮呢。乖宝那么好看,怎能没有新衣裳穿?”虞妙不容置疑将被褥里的雪团子拽出来,笑眯眯套上这件鲜艳的衣裳。
  她上下打量一番,颇为满意低头,亲了亲萧拂玉瓷白的面颊,“阿娘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乖宝!”
  萧拂玉垂头没说话。
  “怎么,穿了新衣裳还不高兴?”
  萧拂玉低声道:“其实我都知道,昨日我偷偷跑出冷宫去文渊阁听太傅上课,被四皇子抓到,还被弄坏了身上的旧衣裳,他们嘲笑我的衣裳连奴才都不穿……”
  他一边说着,本来板着的小脸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道:“阿娘是怕我……怕我伤了自尊,怕我因为没好的衣裳穿被四皇子他们笑话,才将本该要卖银钱的新衣裳给我穿的!”
  “呜呜呜哇哇哇……”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阴冷的院落里。
  陛下口谕中,冷宫只关了废后一人,而萧拂玉身为九皇子,虽住在冷宫无人看顾,但陛下却并未越过他的辈分给皇子年岁排行。
  故而按照宫中规矩,他可以离开冷宫,去听太傅上课。
  “我再也不去听太傅上课了,我不要穿新衣裳!”萧拂玉仰头哇哇大哭,眼泪如珍珠般大颗大颗往下掉。
  “乖宝不哭,”虞妙眼底划过苦涩,忙抱着少年,轻轻拍着萧拂玉的背耐心安抚,“一件衣裳而已,以后阿娘每年都给乖宝做新衣裳,不哭不哭。”
  “可是穿了新衣裳,就没饭吃了,”少年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嘀咕道,“御膳房送来的饭,都是馊的。”
  “谁说的?小看阿娘。”虞妙轻哼一声,擦去他面颊上的眼泪,顺便捏了捏他面上的软肉,“上次阿娘怎么教你的?”
  萧拂玉哭饱了,没忍住打了个嗝,“有阿娘在,万事不用愁。”
  “记得就好,来,阿娘带你去院里看桃花。”虞妙牵过少年的小手,将人扯下床榻。
  谁知萧拂玉刚落地,一个瓷瓶便从被褥里滚出来,掉在地上。
  虞妙一愣,蹲下身捡起,垂眸打量片刻,“乖宝,这个瓷瓶哪里来的?”
  这样精致的图样,不会是冷宫会有的东西。
  “昨日我被四皇子扯坏衣裳时,那位宁侍郎家的公子给我的,”萧拂玉撇撇嘴,“我不想要,他非要塞给我。”
  虞妙的神色变得尤为复杂。
  “乖宝,你得答应阿娘一件事。”
  萧拂玉歪头,等她继续说。
  “日后再有人如宁公子这般向你示好,你要记住,这是施舍,是怜悯,你决不能因为这点好意就爱上他,为他抛弃尊严,为他献出性命。
  乖宝要最爱自己,知不知道?”
  阿娘总是喜欢说一些日后要如何如何,像是能预知未来般,萧拂玉左耳进右耳出,敷衍点头:“知道啦知道啦。”
  然后主动牵住阿娘的手,“阿娘我们去看桃花。”
  冷宫风水不养人,自然是长不出什么饱满艳丽的桃花来。
  萧拂玉站在树下,仰头盯着树梢上那朵桃花。
  刚开不久,花瓣边沿便焉了下去。
  这座冷宫会吃人,却不曾想连桃花也不放过。
  “好了,桃花也看了,马上便是太傅上课的时辰,不可以迟到哦,”虞妙牵着他的手走到庭院外,将小书箱塞进他手里,“乖宝要认真读书,去吧。”
  “哦。”少年提着小书箱离开了。
  其实他不明白。
  一个冷宫出生的皇子,就连那位父皇都不曾管过他,更不曾来看过他,读书又有何意呢?
  他注定像阿娘一样,活在冷宫,死在冷宫。
  更遑论每次去文渊阁,那群皇子都会围过来,不是掐他的脸,便是如四皇子那般扯他的衣裳笑话他。
  可是阿娘不明白,只知道让他去读书。
  萧拂玉躲在文渊阁旁的角落里,偷偷看着那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皇子在仆从跟随下走进去。
  他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新衣裳,沉默许久,还是转身跑回了冷宫。
  但是直接回去,阿娘肯定会生气。
  于是他想了一个聪明的法子。
  就说太傅生病好了。
  哼,反正那个太傅总是生病不来,然后让他被那群皇子欺负。
  萧拂玉翘起嘴角,拐过一条宫道,却见往常僻静无人的冷宫大门外站满了宫人。
  一顶嫔妃乘坐的轿辇就这样嚣张地停在宫道中央。
  萧拂玉手边书箱掉落,就要冲上前去唤阿娘,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而从身后死死捂住他,将他拖回拐角后。
  “爱哭鬼,不想你阿娘因为你受罪,就老实待在这。”身后传来的声音青涩,又混杂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不仅难听,还语气恶劣。
  第123章 谁小时候还不是个捣蛋鬼了?
  萧拂玉没有出声,点了点头。
  捂住他的手慢慢抽回,却仍旧在他瓷白的面颊软肉上留下了浅红的指痕。
  萧拂玉转身,扬起小脑袋,瞪了这人一眼。
  面前的陌生人面容极为年轻,带着十五六岁的青涩,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一把刀。
  约莫是为了耍酷,黑衣少年额发留得很长,堪堪盖住半只眼。
  萧拂玉个子才到他胸口,仰头看去时正好能看见黑衣少年额发遮挡下的那只眼,和外头那只眼睛一样,凶巴巴的,一看便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