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用的是他家的牙膏,薄荷味,薄荷凉,可以止热。
  虎口渗出血珠,周镜镜片起雾,咬着手的薄唇战栗,一双眸子漆黑幽邃。放下手,他摸索衣裳口袋,找出手机。
  【许野想请邢葵吃饭,你知道吗?】
  水流哗哗抚过宽阔背脊,厉乘川从淋浴间走出,黑色毛巾擦拭着头发,眉目英俊矜贵,身材也一看就是注重合理锻炼。
  宽大的手拿起手机,屋顶简约全铜线条形的水晶灯亮着光,厉乘川沐在灯光中,眉毛微微压下来。
  京江大学,男生宿舍,堆积杂物的桌上闹钟显示晚上八点。
  “天杀的!我补考没过啊啊啊要重修了!”四人宿舍,上床下桌,左边靠门的男生痛心疾首地远离电脑屏幕,靠在椅子上打起电话,“喂,宝宝,三月新上的电影?好啊好啊,我们这周去看,么么。”
  “弟妹!别看电影了!他补考没过!”对面的男生抱着椅背喊道。
  “去去去。”男生瞪了瞪他,又和女友温柔细语,“别听他的,喂?宝宝?宝宝!”
  “哈哈哈哈哈,我说你,好好学习吧,才大一就不及格,毕不了业谁要你。”
  “去你的,你就是羡慕我是咱们宿舍唯一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生白了他一眼,看向左边靠窗的床位,“欸,许哥,你的妹回你没?”
  什么他的妹,许野躺在床上懒得搭理他,室内开着空调,他只用穿一件短袖,袖下露在外的臂膀肌肉结实饱满,更显气质凶狠,随便往床下投一眼就让男生讪讪闭嘴。
  抓着手机的手指紧张地抠着手机边,在焦灼等待心动对象的回答。她回答了!
  信息将邢葵从周镜的吻中拽出来,救命恩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邀她吃饭,八成是在点她,不识好歹,救命大恩光还帽子连顿饭都不请,于是她回复道——
  【可以的,我请你,地点我定,托你的福,我已经安全出院了,只是最近行走不便,不介意的话麻烦你等一周,到时候我们见面,我将帽子一起带给你,谢谢你。】
  热意涌红许野耳根,双手捧着手机,心脏雀跃得快要飞出胸膛,要见面了,要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对了,他还不知道心动对象的姓名。
  初恋……她会
  姓什么呢?
  白?她白白的,可能是因为气血不足,可能是那天被吓着了,总之她苍白得像最基础款的奶油。
  姓白的人少,她有没有可能姓王姓李?少年怀春心思如麦芽糖丝,黏稠牵扯,覆裹心脏,光是想都让红蔓延脸颊,喜欢喜欢喜欢……
  【邢葵是我要结婚的人。】
  邢、葵,是、我,要结婚的人。
  许野茫然张唇,厉乘川突如其来的新信息让他迷茫,接着深褐色的瞳目微张,他猝地坐起来,铁架床嘎吱一响。
  床下三名室友望过来:“吓我一跳,许哥,咋了,她回你了?她答应了?”
  “她当然答应啊,咱许哥主动邀约,除非她有男朋友。”
  “且男朋友不输许哥。”
  一周后。
  阴天光线不好,百叶窗外天空云层厚积,邢葵靠在床上,往咖啡色带标签的帽子上贴着刺绣贴。
  选了几天没选到和许野那只特别相似的款,她灵机一动购入同色鸭舌帽,然后买了几款蛋糕形状的自粘刺绣贴,自己贴。
  贴的时候下意识抿唇,抿唇又下意识想起周镜,这人真真规矩得可怕,每天算准时间给她三吻:早安吻兼上班吻、下班吻和晚安吻。
  每天定时定点拜访她三趟,仿佛她的嘴是他上下班的打卡点。
  而且规矩到从来不将吻转移到脖子以下,连脖子以上除嘴以外的皮肤也不碰。仿佛真是在定时定点喂药帮她治病。
  人挺好的,说话温文尔雅,天天给她带吃的,就是接吻太用力,好几次她感觉她的舌头要被卷掉了。
  期间和江玉鸣通过几回电话,江玉鸣总是叮嘱她追求周镜要多和周镜接触。真的有用吗?不接吻的时候周镜待她客客气气,视她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不像有好感。
  邢葵贴好刺绣贴,拿帽子和原版对比,有七八分相似,满意笑笑,挪下床。
  今天是她和许野约了吃饭的日子,出院时,神经外科的医生交代过,她颅内出血,需最少两到四周绝对静养,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又在周镜家躺了一周,如今已到第四周,时间还没完全到,但她总不能让救命恩人久等。
  腿没好,还是不能久坐不能久站,不过走路瘸得没先前厉害,去吃个饭没问题。
  穿好衣裳,邢葵敲响周镜书房的门,今日周六,他不用去律所也有工作要处理,坐在书桌前认真的样子让她经不住多看几眼。
  “周律师,我要出门一趟,和人约了饭,下午回来。”
  周镜写着字:“嗯,玄关抽屉里有钥匙,你拿一把,我下午有个委托人要见,未必能在你之前回家。”
  “好,知道啦。”她会尽可能晚地回来,躲掉下班吻!邢葵转身。
  “等等。”周镜叫住她,看了看腕表,“地方远吗?我送你?”
  “不用不用,挺近的,就飞燕商场,我坐两站地铁就到。”
  邢葵对腿有数,走太远她半途就废掉了,就近取材,周镜家小区附近有个商场,她选了商场一楼一家露天餐厅。
  还不清楚许野来不来呢,那天之后他就没再给她发过消息,她发去餐厅地点也没回,不知是看到默认了还是怎样,不管,她把她的事做到位。
  瘸着坐到餐厅椅子上,戴着帽子口罩的邢葵联系许野,告诉他她到了,靠上椅背缓了会儿,弯下腰捏腿。
  不远处花圃外,一辆普通常见的奥迪慢慢停进一排车中。周镜停下车,遥望着邢葵捏腿,温和的面容上,眉轻微皱起。
  约饭,是指和许野吗?可他分明已将她和许野的接触告知厉乘川,厉乘川占有欲深重,当应当天就着手处理完毕,许野不该会来。
  周镜看了眼时间,还有工夫,他能等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车开快一些,还能再等一刻钟。
  一刻钟后……周镜拨打电话:“喂,程总,下午有事,改成明天。”
  连坐一个多小时,邢葵腿已不太舒服,膝盖内如同有黏液粘连,酸胀不止,旁边有没人坐的椅子,她盯着看,好想把腿跷上去,可她接受过多年素质教育,不会公然这么做。
  饭点过去,邢葵趴到桌面忍痛,她倒数十秒,许野要还不来的话,她就自己点餐了。
  十、九、五、一:“服务员!”
  “邢葵?”附近,一伙人正在围着食物拍照,其中一名女性闻声转过头,走过来,“真是你啊,戴着帽子我差点没认出来。”
  是大学同学,邢葵大学时正值新冠疫情期,大家伙儿天天要戴口罩,彼此熟稔戴口罩的模样。
  帽子影响到辨认,但刚刚邢葵喊了一嗓子,她望着同学呆呆,糟糕了,这人,是她先前删掉的朋友之一。
  对方和她上学时只有点头之交,但因为后来都在京江市上班,持着多少是个人脉的心思,对方和她联系上,逐渐发现邢葵适合当垃圾桶,习惯找她抱怨工作。
  “你的微信我怎么发不过去了?是你把我删了吗?”
  明知故问。
  “可是出什么事了?都是朋友,你有事可以跟我讲。”对方温温柔柔地笑。
  笑得真假,周镜不笑也比她温柔,邢葵低头看菜单,体面地道:“出了个车祸,调节心情。”
  “车祸?你被车撞了?天呐!”
  “嗯。”邢葵翻着菜单,鱼虾,不能吃;海鲜,不能吃;酱油,不能吃……
  “那你是不是现在不用上班?”
  “嗯。”毛血旺,过辣,不能吃;红烧趴蹄,过荤,不能吃……
  “真羡慕你。”
  翻菜单的手指一停,邢葵指腹落在一盘没滋没味的清炒时蔬上。
  “不用上班太幸福了吧,不像我,周六还要出来拍照片。”她做摄影工作。
  “你羡慕我什么啊?”邢葵放下菜单,取下遮挡额头疤痕的鸭舌帽,仰起一张病容,“是羡慕我出车祸差点死了?还是羡慕我毁容留下疤?还是羡慕我十道菜九道都不能吃?”
  “你!”好恐怖!好丑!她怎么变得这么丑!
  “你什么你,我以为在我说‘出车祸,调节心情’时,不,在我删掉你时,你就该明白你带给我的观感多糟糕,就该安静走开,十多年素质教育没教过你人要有点数吗?”
  好脾气的邢葵极少直白怼人,说着凶话,眼眶滚着泪花,相当胆怯,也相当勇敢。
  兔子被欺负狠了也要学着刺猬竖起毛作刺扎扎人,胆小鬼同样有反抗的勇气。
  很熟悉的一幕。在交警大队时,她也是如此,既缩头缩脑,又坚定地质问肇事者,散发不可忽视的光彩。车中,周镜开门下车。
  很熟悉的一幕。在辉德医院时,她也是如此,既绷紧浑身每一寸肌肉,又坚强冷静地稳定护士。商场一楼玻璃窗后,许野望着邢葵,是他救她不假,但前提是她先漂亮地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