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明明瞒了这么久,就剩这几天功夫,怎么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叫一个叶崇山给天捅漏了呢?
  叶崇山看够了戏,终于出声。
  “何须麻烦!人我已经替你们‘请’回来了。”
  话音未落,叶敏领着几个壮汉,抬着一口沉重的、沾满新鲜潮湿泥土的乌黑棺木,“咚”地一声重重砸在花厅中央!
  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你们要对我哥做什么!”紧接着,一个饱含愤怒与不甘的少年声音嘶吼着响起。
  十来岁的男孩儿身形瘦小,被叶敏粗鲁地提在手中,连推带搡,摔倒在冰冷的棺木旁。
  后颈力道一松,他就挣扎起身,猛地扯下套头的灰布袋子,露出底下那张满是脏污却难掩俊秀的小脸。
  少年先是茫然扫视一圈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向着叶敏亮出爪牙,目光触及叶勉时,明显亮了一下,他立马跑到男人身后,带着满腔的仇恨,低低地、压抑地喊了一声:“小叔……他……他们竟敢掘了哥哥的墓!”
  只看长相,裴阮就知道,这男孩正是叶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叶棠!
  也是叶迁竭尽所能藏起来,最亲近、最想保护的人。
  完犊子。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系统都有些慌神。
  它自然知道这场宿主交付了所有真心的骗局,一旦揭开真相,对宿主来说会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裴阮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那口漆黑的棺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发出声音:“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是谁?”
  其实,看清少年眉眼,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敢去想,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绝望的悲鸣:“他……他为什么叫里面的人……哥哥?!”
  叶勉的心狠狠揪起,那日裴阮虚弱地躺在他怀里,求他救救孩子的画面仿佛同眼前重叠,他急切地向前一步,语气里带上明显的焦急:“阮阮!你听我说!”
  “呵,还是我来说吧!”叶崇山怎么可能给他辩解的机会?他精心编排了这出致命的反杀大戏,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冷笑着,猛地一脚踹向棺盖!
  “砰——哗啦!”
  棺盖应声而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尸臭和泥土腥气的恶臭猛地扑鼻而来。
  棺内,赫然躺着一副年轻男子的枯骨!
  叶崇山瞥了一眼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裴阮,刮骨疗毒般狠下心肠,“阮阮若是怕,就不要看了,听我讲给你听也是一样。”
  “棺中人身高八尺,弱冠年纪。眉骨处一道清晰的断纹,是十八岁与山匪搏杀时留下的旧伤。”说着,他的目光下移,“后脊肋骨处,多处粉碎性断裂,残留有乌黑毒素,正是致命伤——也是去年初夏眠山,替他亲爱的小叔挡下刺客那支毒箭所致!”
  “叶勉,你认是不认?”
  叶勉如何能不认?
  叶崇山嗤笑一声,意有所指道,“阮阮,原来……叶迁早在那时就死了啊。”
  叶迁早就死了???
  叶迁早就死了!!!
  这六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裴阮的心脏,裴阮像一只坏掉的钟表,大脑突然停转,叶崇山的话他听到了,一时却迟钝地消化不了。
  如果叶迁早就死了,那我的夫君是谁?
  一股比初次听闻叶迁死讯更加毛骨悚然的寒意袭来,瞬间凝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如果叶迁早就死了……那我朝夕相对的夫君到底是谁?
  那些耳鬓厮磨、那些情意绵绵……又是什么?!
  这个血淋淋的真相甚至比叶勉想要杀了叶迁更令他难以承受。
  “不……你说谎。”
  裴阮哽咽着,拒绝接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挣扎。
  “阮阮,我不会骗你。”叶崇山的声音愈发斩钉截铁,“叶迁因为母亲的死,对侯府敌意深重。为了防着侯府暗害,甚至不惜将幼弟藏匿在外……你以为,留着这么大一个隐患,叶敏母子会毫无防备吗?”
  他语气一转,“没错,他们一早就在叶棠身边安插了人手!原是无心之举,却不曾想,竟意外发现叶勉瞒下叶迁死讯冒顶入府的秘密!”
  裴阮疯狂地摇头,脚下也止不住地后退,逃离这一切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脑海里,无数过往的片段不受控制地闪过。
  那些曾被忽略、被甜蜜蒙蔽的疑点,此刻如同淬毒的钢针,根根刺向他的几近崩溃的神经。
  难怪……难怪明明“不举”的“夫君”,大婚夜突然就举了,还要他帮着遮遮掩掩,假装依旧“不行”;难怪他明明对自己不耐烦,动辄冷脸就威胁要把他这个假货送回裴家,却又突然转性,为他撑腰,狠狠惩治裴家;难怪“叶迁”和小叔叶勉,从未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什么被叶崇山重伤、潜逃失踪的鬼话,统统都是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难怪……难怪自打发现自己能治疫后,那个一贯高冷疏离的“小叔”,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甚至刻意接近,用那种令人心悸的温柔一步步将他诱进深渊,让他一步步沉沦迷失……可当他鼓起勇气,笨拙地剖白心意,得到的却又是那样一个无稽的拒绝!
  他……一直活在骗局里。
  仿佛一个笑话。
  而始作俑者,叶勉就这样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观着!
  看他像个滑稽的小丑,笨拙又可笑地在“叶迁”和“叶勉”之间摇摆不定、难以取舍!看他自作多情地以为收获了世间最珍贵的爱意和守护!结果呢?这一切不过是上位者心血来潮的一场小游戏,是打着江山和天下大旗彻头彻尾的利用和欺骗!那些他以为的、珍视的示好和宠爱,那些叫他感激涕零的“不嫌弃”,那些亦师亦友亦恋人的“教导”……
  统统都是演给他看的吗?
  这个男人实在可怕,彷如一个手段高超的傀儡师,轻易就牵动他的全部喜怒哀乐,诱哄着他走出安全区,叫他尝尽情爱的滋味,最后却赤果果给了他一巴掌。
  这猝不及防、致命又羞辱的一击,彻底击碎虚幻的温情,让他这只被玩弄于鼓掌的小傀儡,终于刻骨铭心地明白,他有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可悲到旁人只用一个谎言,就轻易换走了他的一切。
  “骗我……很好玩吗?!”
  “看着我像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好玩吗?!”
  “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呀?”
  裴阮哽咽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地问他。
  巨大的悲愤叫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空山湿雨里一只泣血的杜鹃,每个字都带着湿漉漉、血淋淋的控诉。
  “不!不是那样的!阮阮!”叶勉慌乱地否认。
  可裴阮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眼前这个男人,好似透支了他所有的信任。
  他哭得不能自己,“你一直在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甚至,你从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如果有一点点喜欢……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直到现在还在欺骗我?!”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这种真心被彻底辜负、尊严被彻底践踏的痛楚。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句话像是耗尽他全部的力气。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在叶勉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一瞬——裴阮的身影,倏地凭空消失!
  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空气。
  突然的异象叫场中人无不呆住。
  花厅落针可闻。
  “阮阮?!”一声怔愣又慌乱的低喃,轻轻撕裂死一般的静寂。
  叶勉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无论面对什么局面都从容优雅的假面,突然寸寸崩裂,露出了内里从未示人的、近乎脆弱的柔软。
  他失态地走向裴阮消失的地方,伸手只抓到一把虚无的空气。
  他的爱人,带着他的孩子,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他的眼前。
  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封锁侯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他必须找到他,解释、道歉、挽回、哀求……无论什么,都要叫他的阮阮原谅他。
  然而,叶崇山怎会让他如愿?
  “晚了,我的好弟弟,阮阮是我的,也是时候将他还给我了。”
  他信手摘下那张狰狞的鹰纹银面,露出底下与叶迁几乎无二、却更显阴鸷冷硬的面容。
  “明明是我先遇到他的,不是吗?”
  “你做梦!”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看到他那张刻意修饰过、极力往年轻扮的老脸,叶勉还是露出了愤怒的神情,“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耻。”
  叶崇山好心情地扔下面具,“呵,果然你早就发现是我了。”
  他放肆享受着叶勉眼中无能的狂怒和毫不掩饰的妒意,笑得愈发残忍快意,“怎么?就许你伪造这张脸骗他、迷惑他,不许我用这副真容……博取他的一点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