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所以才一次次委曲求全,一次次失去,最终成为一个废人,连近在咫尺的弟弟都救不了。
  安曦用力地抓住面前的草叶,指间被草木中的软刺扎得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
  被黑气绕身的无争目光微晃了片刻,揉着小狐狸的手一顿,他侧过头去看安曦,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14.
  安曦开始重新修炼。
  原本她已经将自己当做一个废人,又是因为拒绝魔门杀人的命令而被废去功体,她心下不是没有一些释然的。
  她毕竟曾出于正道名门,后来为了活命才不得已入了魔,但要说她接受得坦然是不可能的,从始至终,她对入魔者都报以异样的眼光,并且以此为耻。
  直至她下定决心重新修炼的前一刻,她也依然这样认为。
  正常的修炼功法已经不适用于她这残破的身躯,唯有天地间的浊气最易得,修炼起来也没有“门槛”一说。
  这也是在短时间内增加实力的唯一方法。
  安曦别无选择,当她抛弃一切,满心只剩下“复仇”二字之后,她终于摒弃了过往的所有偏见。
  对于此刻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的安曦来说,只要能让她拥有足以复仇的力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包括她的初心、她的骄傲、她的自尊,乃至家族自古流传下来的训诫——不可被魔物扰心。
  安曦宁愿自己化身为魔。
  作为曾经公认的天才,当安曦舍弃一切伦理道德的束缚,只为了变得强大的时候,她修炼的速度远超以往。
  专注也同样远超过往。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一直默默陪伴着她的无争与小狐狸身上的异状。
  无争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安曦,也曾承诺要保护她,自然会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他的情况并不比安曦好到哪儿去,满身不详的黑气日益浓厚,偶尔深夜里从喉咙里传出来压抑的低|喘,却也很快被他压回喉咙底,只是沉默地守在一边。
  小狐狸一直没有回到它的族群中去,而是一直趴在无争的身边,有时也会传来几声痛苦的呜咽声。
  但安曦什么都看不到,她觉察不到两个同伴身上的痛苦,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修炼过程中顺利到诡异的情况。
  入魔者最为人不耻的便是他们失了为人的理智,最终逐渐变成只剩下本能的疯子。
  过去安曦初次堕入魔道,即便苦苦压抑着自己修炼的进度,也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些影响,内心的阴暗面被不断放大,偶尔也会出现理智控制不住本能的情况。
  但这一次,她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最初她只当是自己满心的怨恨与意志力压倒了其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等到她真正意识到真相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补救了。
  15.
  在重新修炼的第十个年头,或者第二十个年头的时候,安曦终于走出了那个隐蔽的山谷,走向了她曾经的仇人。
  过去阴谋算计安家的人如今坐于高位,享受着虚伪的盛名,实际上却少有将心思放在修炼正途上的。
  换句话来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安曦已经是个不怕死的疯子,那些虚伪的“正道”却还顾忌着脸上的颜面,见到被他们算计而亡的家族的遗孤一身如同恶鬼的煞气,便止不住的心虚,心下一慌乱,手上便也跟着露了怯。
  但无论安曦的天赋有多么惊人,她终究没有其他人的底蕴深厚,更何况对面还可以采用人海战术。
  好在安曦身后还跟着无争。
  不幸的是,无争跟在安曦身后。
  本应自煞气之中而生的凶兵,不沾血时的气势便已经足够迫人,染了血之后便仿佛落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安曦最终报仇成功了,就在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
  而与此同时,无争也陷入了绝境。
  五感尽失只是第一步,萦绕在他周围的黑气从未间断,原本被斩断隐藏的锁链仿佛有生命一般,逐渐显现出来,并不断向着虚空延伸缠绕,几乎要勒断无争的脖子。
  无争并不懂得表达痛苦,只是偶尔抑制不住的低呼才能显示出他身上日益糟糕的情况。
  小狐狸趴在他的脚边,有时候跟着一起呜呜的叫唤,有时候也控制不住地颤抖,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无争。
  安曦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无争立于悬崖边的身子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下去,小狐狸也跟着跳了下去。
  安曦挣扎着伸出手去,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是风一般,从她的指缝间溜走,怎么也抓不住了。
  16.
  最后安曦也没有死。
  龚师傅救了她。
  安曦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重新回到了西界,回到了弟弟曾经暂住的地方。
  “那个小狐狸可真有灵性。”龚师傅这么解释道,“你们当年救它一命真的不亏。”
  安曦转过头去,小狐狸卷着尾巴趴在床边,怀里抱着的是无争那把刀。
  而那个安静的黑发少年不见踪影。
  “他是为你挡了灾了。”龚师傅叹了一口气,“本来不会这么早的。”
  龚师傅说无争本是凶兵之灵,因为太过危险才被封印,在那之前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乃至神明,当他理智尚在时或许还能控制住自己,然而自安曦将他从悬崖下带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手脚都套着镣铐的逃犯。
  追杀他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那个复杂且危险的阵法。
  原本他隐匿着自己的气息,尚可在人世间躲藏一段时间,但安曦那一去,无争为了救她,无意识间已经用自己的力量冲破了一些枷锁。
  但谁也不知道那繁复庞杂的阵法到底有多少层,无争本就魂魄不全,又要为安曦保驾护航,最后只有被重新捕捉到的下场。
  安曦说不出话来。
  清醒过来的大脑逐渐回忆起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的不对劲。
  她或许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潜意识里存了死志——
  一个人死去是多么悲哀且寂寞的事啊。
  人心的阴暗一面被无限放大,便成了障目的叶,让她看不清本该一眼就看到的东西。
  但当那些阴暗的东西被理智压回去,留下的唯有愧疚与惊恐来填补。
  尤其是当龚师傅告诉她,安昭并没有死的时候。
  安昭运气确实很好,城里的白泽大人出门的路上偶遇了他,见他重伤濒死,便将他带回去治疗,经过大半年的关照,他才勉强留下一条命来。
  于穆得知他未死之后松了一口气,但也因为安曦的失踪而感到愧疚,当初的那场无妄之灾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于是在安昭的伤大体养好之后,于穆便与他告别,出门游历,顺带拜师学艺,只是隔几年回来看望安昭。
  安昭眼盲,并不适合在外奔波,于穆也希望他能留在城里,为了报恩,也担心姐姐回来找他——安昭心下还怀着一点微末的希望,最终得了白泽的肯定,留在了神庙之中生活。
  如今安昭的日子已经走上正轨,甚至还与城中一位姑娘结了亲。
  安曦心下凄然,有后怕有惊喜也有苦涩,最终也不愿再去打扰弟弟的平静生活,只是托了龚师傅回去的时候带句话,便要离开。
  离去之前,龚师傅送了安曦一位灵药,专用以治疗无争身上的旧伤,并告知她,如果不想无争在半路多受伤害,最好将他带回阵法的中心。
  那里虽然困住了他,但也必然是他重新生于人世之地,或许未必不会对他有更多的好处,至少也不会让他平白在外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安曦谢过龚师傅,便起身抱着那把刀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少年的地方。
  小狐狸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17.
  城内
  龚师傅向安昭转告了他姐姐还活着的消息,随后便去向白泽辞行。
  白泽坐在院中,白色的大猫温顺地趴在他的脚边,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大猫的耳朵动了动,抬头看到门口的人,尾巴甩了一下,又趴了回去。
  “他们走了?”白泽侧过头去看他,就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一般。
  “是。”龚师傅躬身行礼,“抱歉,白泽大人,我......”
  “你之前跟我说游历途中遇到一个重伤的刀剑之灵。”白泽语气平静,但微皱的眉头里还是显出几分厌恶,“如果早知道是他,我绝不会应你。”
  龚师傅低叹了口气,他也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他是爱刀之人,何况那刀灵全然只是无辜且寡言的少年模样,要他见着对方那样受着折磨,他也实在不忍心。
  “不过他就算得了药,也不过压制一时,早晚还是要被那阵毁掉。”白泽冷声道,“如今这世道,他还能指望找得到一位神吗。”
  龚师傅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