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狭窄的楼梯只能允许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声控灯时暗时亮,蒋童甚至等不及去找房间,直接到楼梯拐角把陈觅按在墙上亲吻。
  渥丹百合在两人的怀中压坏了形状,叶片跟随花瓣掉落,亮了又灭的光线循环往复。
  蒋童的衬衫扣子开了几粒,精致的锁骨跟随呼吸起伏,陈觅能隐约窥见自己在里面留下的水渍。
  她听见她说:“我等了你好久了。”
  陈觅没答,她把蒋童的手执在唇边,温热的吻落下,两人凑得更近,呼吸像海底水草缠绕,一句话一个吻,她们在陌生的怀抱里取自己想要的暖。
  -
  暮色四合,鲜艳张扬的渥丹百合在梳妆镜前枯萎凋零,半残的颜色像迟暮的美人。
  陈觅掀开被子在地上翻找自己的衣服,刚进门时两人都太过急切,一路吻一路跟着解开束缚,身子才刚碰着床,脸就迫不及待贴在另一处的嘴上。
  蒋童窝在床上看她,“你要现在走吗?时间还挺早的。”
  陈觅扯过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把头发简单扎起,她借由点不必要的动作名正言顺错开蒋童炙热的眼神,“嗯,我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她又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
  陈觅背身穿内衣,系起排扣,“我不知道。”
  梳妆台前的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蒋童扯下一片花瓣,放进嘴内咀嚼,略酸的苦涩,她囫囵咽下,仰着脑袋看天花板前面一截的长条灯管,眼神雾蒙蒙的,说:“你不该送花给我,这会让我误会我们的关系。”
  好像除了舒缓根植于血液中的动物性,还多了层温情的关系。
  离开的时候,陈觅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忆蒋童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在作恶。
  街道上车水马龙,恰逢周末到处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她想寻到一处能安静思考的地方都难。
  教职工宿舍她不敢轻易回去,谢如竹和郑伯俊像一天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的摄像头,但凡有半点越轨的画面都能成为他们控诉的关键点。
  乱糟糟的,街道,思绪,生活,乱糟糟的,一个解不开的毛线团。
  陈觅徘徊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就像她为了结婚而恋爱,为了消磨时间而等待,斑马线前人来人往,红绿两灯叠交计时。
  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陈觅转头,看见周烟穿着工作制服站在她的旁边,细软的长发由一根黑色皮筋扎紧,很普通的光明顶,却衬得她眉目温柔,“陈老师,真的好巧啊。”
  陈觅牵起嘴角努力笑了笑,“是。”
  今天连续碰到两次,的确算巧。
  红灯转绿,大型货车和公交规矩停在行人线外,周烟问她是不是要回去,“我刚刚看你在这里转了很久。”
  鬼使神差,陈觅压抑在心里许久的话换了个方式脱口而出,“因为我也不知道要去哪。”
  话说出口后又稍稍愣住,她怪自己一时的疏忽警惕下降,连句平常的语调也要多做几句解释:“我平常住校,一般周末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会回家跟妈妈一起。”
  周烟自然而然联想到许牵招,她遇见陈觅几次,除了最开始的家访,几乎两人每次碰面,陈觅的精神状态都特别脆弱恍惚。
  也许是恋情不顺,情侣之间的磨合不够。
  她胡乱猜测,却没料到陈觅忽然转头,大理石雕一般冷峻的面容,浮现于暗夜中的灯光之上。
  风吹来她身上的脂粉味道,周烟有瞬间的无措,试探着问:“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陈觅笑:“我只想提醒你,又红灯了。”
  她怔楞半晌,而后跟着笑,大型货车轰隆而过,柏油马路也跟着震动。
  三十秒倒计时,十字路口的两边站台再次汇入不少路人。
  电子屏的红色人偶贴腿挺直站好,三十,二十九,二十八……数字跳跃闪烁。
  周烟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有些不切实际,“如果真没想到要去那里,那跟我一块去便利店呆会好了。”
  十三,十二,十一,十,九,八,七……
  陈觅开口:“好。”
  红灯转绿。
  第8章
  便利店晚上没什么生意,偶尔有年轻人进来,拿几瓶饮料提一篮子零食,付完款后匆匆离开。
  陈觅因为蒋童心烦意燥,她曲起食指揉眉心,沉声说道:“我先出去抽根烟。”
  “等等——”周烟拉住她,不知从哪里摸到一包没拆封的槟榔,她扔给陈觅,“算我请你,这个能压压烟瘾。”
  椭圆形的黑褐色槟榔味道又辣又冲,陈觅像刚学抽烟那会,强迫自己忍受无法忍受的东西。
  “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吐出来,不用勉强自己。”周烟看她脸揪到一块,后悔送她槟榔。
  “没事,忍过去就行。”
  周烟因为陈觅的话笑:“没必要把忍耐当做一件特长,不喜欢就不要,多简单的道理。”
  槟榔包装袋撕开一个豁口,陈觅抽出里面的硬壳塑料板,她小心翼翼不叫槟榔掉下去,对周烟的话不辩驳也不赞成。
  便利店有人进来买了瓶冰矿泉水,一位穿着牛仔白t的男生,扫码付款的时候目光在陈觅的脸上停滞了一下。
  “总共两块五,微信还是支付宝?”周烟出声打断。
  男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轻声道了句抱歉,“我用支付宝。”
  成功付款后,机器“滴——”一声响,甜美的电子女音提示新近到账两块五。
  自动门开了又合,周烟瞧见男孩离开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转头朝陈觅多看几眼。
  陈觅的确有副好皮囊,雪肤红唇,没有表情的时候气质稍冷,她身形单薄,细长的胳膊细长的腿,一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不需要用力就能自成一片风景。
  “你在看什么?”她捕捉到周烟的目光,转过脸来笑得有些懒散,只是一些情绪未达眼底,仅停留在表面的客气。
  周烟拿起货架柜里的黄鹤楼,“我只是在想,这包烟有没有过期。”
  -
  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顾金花的电话刚好打进来。
  “你今天怎么没回家啊?”
  陈觅连续烦闷几天的心情因为她这句话找到着陆点,走路的步伐不知不觉慢下来,她说的是气话但嘴角却是在笑:“前段时间说看腻了我在家呆着的样子,巴不得我下一秒就赶快嫁出去,怎么现在问我回不回家啊?”
  电话里的人理所当然憋出一句,“因为我想你嘛。”
  陈觅对父亲的印象仅停留在小学三年级以前,三年级以后父亲是案板上的黑白照,还有顾金花时常会回忆念叨的过往。
  母女两人十几年来相依为命,顾金花靠一个卖水煮肉片的小摊子把她拉扯长大,中间也有人要给她介绍丈夫,重组家庭,“女人哪能离得开男人,你再找一个自己身上的担子也轻一点。”
  刚开始的顾金花的确有过踌躇,也顺从地听人介绍跟不同的相亲对象见面接触。
  有些离异带着孩子,大人约会时叫小孩一块,顾金花一看自己的孩子被欺负就拉下脸当场离开;有些孩子没跟父亲一块,顾金花又怕陈觅跟陌生叔叔长期生活在一起不自在。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人,面对世俗随波逐流,然而却在面对陈觅的时候,又对世俗的一切不管不顾。
  “我就一个孩子,不能让我家觅觅受委屈。”
  “金花,你说什么傻话,等你再嫁不就再生一个了吗?现在这世道,女人没男人像什么话。”
  陈觅只记得顾金花那会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衣裳领子的平价洗衣粉味她到现在都没忘。
  “我只要我女儿过得好,不被欺负不受人歧视,其他的,我怎样都无所谓。”
  后来陈觅不是没冒出过不婚的念头,然而话才刚开了个头,就遭受到了顾金花的强烈反对。
  她说她知道一个女人过日子的苦,真正能中伤到人的从来不是生活的贫穷困苦,而是被当做异类的看待,“我已经受够那样的生活,也不愿意你走这样的路。”
  陈觅很早就悲哀地发现,她跟顾金花在某些方面永远都做不到和平的沟通。
  恩情惠利是一本算不清的账,顾金花从前为陈觅放弃安稳的幸福,而如今陈觅却也要为她编织一个幸福的假象。
  好像爱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妥协。
  “那你明天回来吗?”顾金花在电话里面追问,“我买了一只乌鸡,炖给你喝,女人自己不知道好好保养,还有谁帮你保养?”
  陈觅跟在后面接话:“我老妈啊。”
  顾金花笑着嗔怪她,“那乌鸡汤我又不能替你喝掉。”
  她再三叮咛:“明天你记得回来啊,我还买了个大西瓜,花蛤和草鱼。”
  这些都是陈觅喜欢吃的。
  “如果你不回来的话,那这些菜和水果估计都会烂掉,我一个人可吃不完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