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许牵招还在继续就影坛的前世今生继续感慨:“想想还是以前的片子好看,不管内地还是港澳台,各有各的精彩。现在的电影就像一个坏掉的玩具,随便来个人胡乱摆弄已经破碎的残肢就叫作品和艺术。”
  肥牛石锅拌饭做得很慢,隔壁桌比他们晚来点两份辛拉面的现如今已经吃上。
  陈觅的胃连同心搅在一处,生闷冷饿,只叫她想发火。
  天空百无聊赖下起雨,氤氲玻璃内外的景象。
  许牵招发出他的邀请:“我家有几张老碟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老板娘适时端来两份肥牛拌饭打断,“清汤是免费赠送的,请好好享用。”
  陈觅名正言顺抽出自己的手,左手握勺,右手拿筷,挑走一溜掩在米饭里面的丝瓜。
  她轻轻松了口气,像劫后余生。
  然而人生的进度条往往不是由自己做主。
  陈觅看到许牵招坐在她的对面,安静纯黑的陶瓷碗内米饭和菜的摆放未乱,他的手一直放在木纹餐桌上,固执迟钝地等待她的回答。
  能怎么说呢?
  人生总要撒点生不由己的谎,好遮掩过场面上的一时难堪。
  比如现在她垂下眼,语气极轻地说道:“牵招,我爱你。”
  晕湿的灯光重得掉在影子上,气氛拖不动时间往前的步伐。
  挂在墙面上石英钟,分针往前走动一格。
  “所以,我不太想草率地对待自己,也不想这样对待你……”陈觅说不下去,叹了口气,“对不起。”
  同妻跳楼的那篇报道怎么说?——哦,在交往期间,还不是女孩丈夫的男人对她礼貌克制,从不在肢体行为上越矩。当女孩提出希望两人进一步的愿望时,那个男人这样回答:“我不想那么草率地对待你。”
  他们的借口都烂到大同小异。
  然而还是不缺真心相信的有情人,许牵招目光湿润,再次牵起陈觅的手,“是我唐突了。”
  看,他还觉得自己不对。
  陈觅又一次地深恶痛绝地憎恨自己,比混杂在饭间无意中吃到的丝瓜还感到恶心。
  -
  晚餐结束以后,许牵招开车送她回学校。
  在开到便利店的时候,陈觅叫他停下,“送我到这里就好,我买点东西,你也早点回去吧。”
  便利店内没什么人,周烟躲在收银台后面玩手机。
  陈觅要了包黄鹤楼,刚刷完付款码就立即把烟拆开,可动作到一半却又忽然停下,她想起这是在室内,讪讪地把烟放进口袋里,“不好意思。”
  “没事。”周烟笑,“只不过很少看女性抽男式烟,你倒是我遇见的头一个。”
  陈觅不着急回去,索性靠在收银台边上同周烟闲聊,“男式香烟的味道重,又冲,一口能攒满一个肺的尼古丁,方便挤走很多乱七八糟的心事。”
  周烟调整了下旁边关东煮的小炉子,“你这形容挺奇怪,伤心事难道从肺里出来?”
  “不,不是。”陈觅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搓过烟盒,她目光散了线,好一会儿才没意义地笑出声,“比喻而已,难受的时候何止肺,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小炉子内的汤水不再沸腾,竹签串起的萝卜海带和鱼丸剩下太多,应该可以偷偷带回去给思源做宵夜。
  周烟无意识朝陈觅那瞥一眼,她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缕头发从耳后垂下,掉在脸颊旁边,为琐事烦恼的人,很难快乐。
  她刚准备开口安慰陈觅几句,自动门忽然朝两边拉开,呆板的机械音重复:“欢迎光临。”
  周烟探头,一位穿着白衬衣黑色牛仔裤的男人闯入她的视线中,男人拉起陈觅的手,发现她手中的烟,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来买烟的。”
  陈觅下意识蜷缩起手指,想徒劳把一切藏起。
  “对不起。”许牵招重重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一句话给你带来那么大的压力。”
  从来都不是他的错。
  许牵招转头对周烟说道:“麻烦给我三串鱼丸,一串鱼豆腐和两串海带结,还有两串藕,微辣少醋。”
  周烟动作很快,三两下就递出一杯装在透明塑料杯里的关东煮来。
  许牵招没抢走陈觅手中的烟,而是接过周燕手里的关东煮转交给她,“你晚饭一口没吃,空腹抽烟对身体不好,再难受想发泄也多少吃点。”
  温汤映在掌心里面,时间久了,温度灼人。
  陈觅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都说了,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心急。”许牵招撩起掉在她脸边的一缕发,“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由你来喊好吗?”
  回去是许牵招徒步送她到教职工楼下,两人边走边聊,只不过大部分的时候见都是他在说,陈觅在听。
  “下次约会带你去游乐园,我长那么大都还没去过,是不是很闷?”
  “还有最近要举办一场书展,我想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哈哈,这样没求证就胡乱断言,我肯定又唐突了。”
  不知不觉一份关东煮吃完,他们也到了教职工的宿舍下面。
  许牵招正色对陈觅说道:“今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陈觅,其实我也很喜欢你,但我不能仗着自己的喜欢就变成对你的负担。”
  如果要说对不起,那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的确立就注定了陈觅的罪不可赦。
  欺瞒,谎言,罪恶能够堆砌成塔。
  陈觅闭眼,世界落入孤零零的黑暗中,“翻篇吧,牵招,这件事请,我们翻篇吧。”
  第6章
  上楼的时候,陈觅碰到谢如竹,他站在教师宿舍门外面,双手插兜,半仰着头。
  夜很黑,星火吝啬,隐约中只能分辨一个人大概的脸部轮廓。
  陈觅开口:“能麻烦让一让吗?”
  他横在走廊中间,堵住陈觅回家的路。
  但谢如竹没动,风吹过他的衣角,略大不合身的白色衬衫。
  陈觅对他身上的衣服有点印象,这间单人公寓里的另一个男人时常穿的就是衬衫,黑白两件,精明干练的一张脸,沉默寡言,不管来时还是离开,关门的声音从来不重。
  谢如竹偏过脸来看她,一双眼睛点了漆般亮,只是目光散漫像一张网,缠住陈觅让她无处可逃。
  下到一半就停下的雨不知何故又在继续,黑冷的风带有一股名曰不详的征兆。
  谢如竹说:“我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
  陈觅往后退了一步,零星的光火照在脚下,影子摇曳如风,她低下头,口吻带上请求:“我只想回家。”
  “你害怕我。”他停顿片刻,眼内的平和像片看不透的胡泊,“因为我是你的同类。”
  谢如竹的口吻一如夜雨湿冷,蜘蛛网般粘附在陈觅的身上。
  他又说:“你不该这样,拖无辜的人下水。”
  陈觅知道,他口中那个无辜的人是许牵招。
  她的确不该,可她也的确不想。
  人往前迈出一步,无论对错都是被逼迫的无奈。
  她除了被人生被亲情被所谓的社会常理推着走,还能怎么办?
  谁给她一条出路呢?
  陈觅此刻心绪繁杂,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谢如竹的时候有一种面对顾金花的无力感。
  他们是同类,但很可惜并不能相互理解。
  陈觅想笑他懂什么,世界那么大,又不是寸寸土地都开明,许牵招无辜,难道她又做错了什么?生物基因不知道哪个环节遭到了诅咒,从降生之初便决定了她爱的只能是女人。
  可他妈的她一点都不想爱女人啊!
  陈觅从口袋里面掏出烟,微微颤颤送往嘴边,她摸出火机,手腕无力,一开始几下都摁不下去,索性带有点强jian性质地逼迫自己,像每次面对许牵招的时候,用力地忍住恶心感,摁下去,火舌卷住烟草,尼古丁在肺部升腾。
  她终于找回了理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觅听见自己的声音克制着颤抖,“你好像有一个男朋友对吧?为人师表怎么干的都是恶心的事情。我真的非常讨厌像你这样的人,你跟我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
  她紧紧咬住后牙槽,“都觉得恶心。”
  凄风苦雨哀嚎,天地黑得不辨颜色。
  陈觅说完直接撞开谢如竹的肩膀,越过他回到自己的宿舍门前,一大串钥匙因为抓不稳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烟灰载不住重,散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像电影里面不断逃跑只为求命的主角,陈觅把自己狠狠甩进房门里面,一墙之隔她听见谢如竹开门回去,世界彻底压抑地沉默下来。
  陈觅长吁口气,香烟滚在地上熄灭,她背靠着门瘫坐在地上,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衣服后背已经汗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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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月生理周结束后的一个星期最难熬。
  她时刻要被自己不能见光的yu望支配,书桌上的绿罩台灯明明灭灭,两边堆满的全部是书,陈觅希望能找到一个合理的方法来消灭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