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楚云峥被剑刃逼着仰头,却在听清人名的瞬间偏头去看。
  虽然在云京的这三年,他已很少去管朝廷上的事,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
  耶律是后辽的国姓,而后辽前任可汗新丧,如今的君主,单名恰恰是一个璟字。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撞上剑锋,还是耶律璟反应够快,手腕微微外移,让了分毫,可剑的锋芒还是削断了几缕青丝。
  “刀剑无眼,美人可要当心啊!”
  耶律璟的面上浮现出过度的心疼,眉眼含情,分外轻佻。
  “可汗到访,总不会只是来寻我的吧。”
  即便刀架颈侧,楚云峥的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慌乱,甚至更多的是游刃有余。
  越是这样,耶律璟还就越是欣赏和好奇。
  “美人你……”
  “楚云峥,我叫楚云峥。”
  这一口一个美人,他还真是消受不起。
  “好,阿峥。”耶律璟笑着挑眉,顺势改口,“你这么说可有些偏颇了,本汗还真就是来找你的。”
  这个称呼还是越界,可楚云峥提对方也未必会改,干脆不再浪费时间,直白问道,“那可汗此来,所为何事?”
  在临城的地界,甚至是最为核心的城主府,辽人却能随意进出,如入无人之境,这是很值得反思的一件事。
  “本汗只是有些好奇,我那一箭明明不偏不倚,你为什么会还活着。”
  耶律璟的箭术冠绝后辽,虽然射中楚云峥只是个意外,他也想知道这个意外为什么会有不一般的结果。
  “命不该绝,天赋异禀,可汗希望是哪个答案,那就是哪个答案。”
  旁人的幼稚,楚云峥可没耐心陪着胡闹。
  知道他是在敷衍,耶律璟也并没有恼火,而是干脆把剑收回,抬手抛掷,分毫不差地直入剑鞘,二者相合之后因余力而微微震颤。
  没了颈间利刃的威胁,楚云峥也没有后退,他相信眼前人绝不会只是为了这一桩无聊的事情而冒险出现。
  他来这,定有所图。
  而自己,绝不能退。他得替阿渊守好临城,守好这一方百姓。
  明明清瘦病弱,可眼底却没有半分怯懦,甚至有着丝毫不藏的杀意。耶律璟确信,若非眼前人识时务,那是真有想搞死自己的心。
  “你的右手,才是惯用手吧。”
  毫无预兆地换了话题,耶律璟仿佛真的只是对万事万物都抱有好奇心。
  眼前这人的剑术极佳,但有些时候力道不连贯,再加上气力不济,若是全盛时期,自己未必能赢。再加上,右手一直背在身后不现于人前,总不能是想礼让自己三分。
  这本就是楚云峥不愿提及的短处,而今被眼前人点破,他的眉眼更加冷峻,“汗王的问题有些多了,想来是后辽国泰民安,无事操劳。”
  后辽地处北境之北,极寒之地,每年冬日于辽人来说,都是一场浩劫,总会有无数的老人孩子见不到第二年的雪化,闻不到春日芬芳的繁花。
  这也就是辽国屡屡犯边,侵扰北境,妄图攻占北境数城的原因之一。
  而耶律璟身为君主,那就有责任让他的臣民们安居乐业;叶渡渊身为守将,那就必须寸土不让。
  战争一事,各有立场,难言对错。
  楚云峥虽是想刺他,可提到的也都是事实,耶律璟也不惧大方回应,“借你吉言,我大辽百姓,总有一日会安居乐业。”
  眼前这个新汗王,看着倒与已故的老可汗不一样,但人心隔肚皮,表现出来的也未必为真。
  眼神盯住他的右臂,耶律璟才再度开口,“我辽国有一种断骨再生,断筋重续的秘法,你若需要,我可以帮你。”
  背在身后的手抓握成拳,楚云峥的心底起了一丝波澜,可这不足以动摇他,“多谢可汗记挂,可无功不受禄,不必费心。”
  就这样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拒绝,耶律璟微微偏头,尤为不解,“你们中原人就是想得多,本汗不过是想帮帮你罢了。”
  月影微斜,渐渐升至中空,夜色渐浓。
  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楚云峥想出声制止,避免无辜之人受此牵连,再转头时,原本立在面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好似刚刚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梦。
  九福端着小厨房刚煮好的宵食,有些疑惑他怎么还在院子里站着,“公子,冬夜里冷,莫要在外头待太久,您要是冻病了,回头等主子回来,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先前称呼楚云峥一声哥,后来又觉得不对,九福干脆还是叫公子了,总好过和梧,私底下都管他俩叫祖宗。
  这些都不太重要,“你刚刚,有看见什么人吗?”
  “人,什么人啊?”九福环顾四周,有些摸不着头脑,“主子之前不是说不许旁人扰你静养,这院子等闲不得进,别说人了,我这一路走来,连只狸奴都没看见。”
  难道刚刚真的只是幻觉?
  可人又怎么能幻想出没见过的人!
  目光被地面上某物吸引,楚云峥弯腰捡起,那是几缕断发,独属于他的断发。
  说明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快步走回书房,楚云峥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寥寥几笔,耶律璟的大致模样就跃然纸上,特征之处尤为清晰。
  九福跟着他进了书房,替他研墨,眼睛倒是一直往纸上瞟。
  主子不在,他总是要帮主子看着些的。
  嗯,男人,一个长得很俊秀的男人。
  但还没等他问什么,就见楚云峥收笔,提起那张纸让它自然风干,然后举到他面前,“你之前,见过他吗?”
  “我应该,见过他吗?”
  这中间,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呢!
  听九福这样回答,楚云峥的心里也就有数了。
  “让常副将来见我,不,我去找他。”
  从前没见过,楚云峥也不想第一面就太盛气凌人。
  常衡在城里也有宅院,此次留守临城,便没在军中久宿。听人通禀之时,本已欲就寝,又穿好衣衫,去堂前见客。
  楚云峥背手立于中庭,手里握着那幅画像,来求证一件事情。
  “楚先生夤夜到访,有失远迎。”
  常衡人还未至,声音便先到了。他跟在叶渡渊身边三年,很早就在将军的密室里看过这位的画像。
  自然知道眼前人的重要性,对常衡来说,将军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将军爱重的人他也会真心善待。
  “常将军客气了,这个时候叨扰,实在是惭愧。”
  单论年岁,常衡还要虚长楚云峥几岁,客套些也没错。
  常衡让人上茶,被楚云峥拦下,“常将军,时辰不早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不会耽误您太久。”
  “好,你说。”
  常衡也不与他多客气。
  将那幅墨迹才干的画递过去,楚云峥并没多问,而常衡展开画卷只一眼就认了出来,“耶律璟。”
  一年前,大齐与后辽有过一场战事,辽国的率军之将就是耶律璟,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后辽的王子,并非后来的可汗。
  “楚先生恕我冒昧,这幅画您是从何处得来?”
  耶律璟于战场之上喜欢半幅面具遮脸,只有眼部及以上会外露,他能认出来是因为近战之时曾挑落过他的面具,但也只是一刹。
  “就在刚刚,他出现在城主府里。”
  第51章
  一个连在战场上都遮遮掩掩不露真容的人,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动机太过可疑。
  “常将军,你让人按照这幅画像, 多绘制几幅, 于大街小巷各处张榜,他既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尤其注意眼部特征。”
  容颜或许可改, 眼睛总不能剜了去。
  “好,只是这事是否应当书信去告知主上一声。”
  叶渡渊走之前特意告诉过常衡,临城的一应事宜都由楚云峥说了算,他自然不会越俎代庖。
  “不急, 此时不要让他分心。”
  楚云峥也想先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临城城郊的小屋里,耶律璟取布条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脑海里全是刚刚和楚云峥切磋时的画面。
  叶家子,艳福不浅。
  “大汗。”
  来人单膝跪地, 右手成拳贴在胸前, 给他行礼。
  思绪被打断, 耶律璟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可终究没有发作,“说。”
  “萧相来信, 问您何日还都。”
  耶律璟出行已有半月,身为一国君主, 本不该如此冒险地深入敌营。
  “什么时候, 你也成了萧柯的喉舌。”
  声音很是平淡,却带着质问的压迫。
  萧柯是后辽权贵出身,三朝元老,辅政重臣, 也是压在耶律璟头上的一道枷锁。
  “属下不敢,只当萧相是担忧您的安危,这才多嘴了。”
  双膝跪下,以首触地,擒风从小就跟着耶律璟,向来最是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