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只是这一路上被盛和的一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陛下定会如愿。”给劝住了。
  而他和楚云峥之间仅剩的联系就只有这匣中从未启用过的虫蛊。
  “这东西当真可以控制人?”
  谢铎一向厌恶这些邪门歪道,当初冷宫里见多了,如今还是瞧不上。
  情绪太过外露, 龙琳不屑地撇嘴,看不上还要用, 齐人就是麻烦, 没好气地丢下一句,“不能。”
  两个字就让谢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言语间都带了压迫,“你敢骗我。”
  龙琳拍了拍小蛇的脑袋, 眉眼微挑,半点没有触怒帝王的慌张,“噬心噬心,蛊如其名,你操纵不了被种蛊的人,但却能叫他生不如死。”
  她当初就觉得这皇帝挺会挑,专捡她最喜欢的要,这种蛊最难养了,要不是族里有求于大齐,她还舍不得给呢!
  “怎么用。”
  谢铎的语气稍缓,明白这时候还不宜和人撕破脸皮。
  不情不愿地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个金色的小摇铃递了过去,龙琳轻轻晃了晃,“就这样,母蛊受到召唤就会对子蛊产生影响。”
  但瞥到锦匣中母蛊反应之时,龙琳的脸色骤变。
  一切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而边境石崖关内,送母亲回房后的叶渡渊总觉得莫名不安,心头空落落的。
  耳边是馋嘴的九福一直碎碎念着想要老夫人的糕点,随口答应着,叶渡渊又像是忽然想起地问了一句,“他近来如何。”
  知道是在问谁,九福一点犹豫都没有的接话,“就那样,活是活不好,但死应当也死不掉。”
  这言简意赅,戳人心窝子的结论还真不是九福得出来的,眼瞅着叶渡渊的神色变得不善,他立刻就把和梧给出卖了。
  就当是听阿娘的话,放过自己了。
  “我去看看。”
  绕过话很多,一直在喋喋不休的九福,叶渡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见主子有这样的转变,九福一拍脑袋,有些自得,他就说嘛,老夫人回来一定是能帮他们缓和关系的!
  本就不远的路,在叶渡渊完全不压步速的情况下,很快就到了。
  院子里安静的过分,听不到一点声响,不知是不是因为严寒太过,墙角的梅有些颓败。
  “可能还没睡醒。”
  这么多天,九福都有经验了。
  叶渡渊推开那扇难得严丝合缝的门,只有门板的吱呀声在空间里响起。
  想到屋里的人可能还在沉睡,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甚至揪住大咧咧就准备往里冲的九福。
  “你就在这儿等。”
  压低了声音吩咐,叶渡渊把九福按在了门外。
  往里走了两步,先窜入鼻腔的却是浓烈的血腥味,叶渡渊对这个味道太过敏感,无论如何都不会分辨错。
  猛地将屏风推开,半床血色印在眼前,一下就夺走了他的呼吸。
  “岑溪。”
  这个名字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
  摸上他的脸,却发现早就冷的没了温度,而这一次,是真的连呼吸都没有了。
  巨大的恐慌感袭来,叶渡渊的脑海瞬间满是空白。
  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被屏风脚绊倒,钻心的痛楚都没能令他色变。
  声音听得九福心里一惊,看到这一幕赶紧去扶,却发现主子那弯弓搭箭,从不曾偏差分毫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又是怎么了!
  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叶渡渊推着他,“去找和梧。”
  并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呐喊,就像是脑海中唯一的念想被顺口说了出来,潜藏着他无法克制的恐惧。
  那个于万军之中都能游刃有余的人,这一刻在清晰的害怕。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现回环,爱意终归更胜一筹。
  和梧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又闹开了,但次数多了也更配合。
  “你干脆让小渊在那位楚大人房里给我放张榻吧,省的我还得每天往他那儿跑。”
  “哎呀,没空说笑了,快点快点。”
  虽然九福没看到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主子那一瞬间溢出来的绝望是做不得假的。
  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刻,和梧才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
  碎落满地的玉质屏风,印着门外透射进来的光,床上的人没有声息,而床边的脚踏上坐着面无表情的叶渡渊。
  和梧一下子就顿住了匆匆的步伐,立在了原地。
  他的第一反应是蛊毒发作,但看来又不像。
  听到脚步声,叶渡渊很小幅度的抬头,眼神却没有波澜,声音都很淡漠,“去看看他。”
  收起心头纷乱的思绪,和梧搭上那人裸露在外的手腕,寻觅许久却感受不到任何脉搏跳动,贴到冰凉的脖颈,一样没有动静。
  “他已经……”
  和梧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但他确信叶渡渊已经知道了结果。
  看到楚云峥手边的糕点碎屑和已经干涸后更透出深紫色的血,和梧心中有了猜测。
  隔着帕子包起来,他问,“这是谁送的。”
  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叶渡渊,九福也不敢搭话,只是上前扯了扯和梧的袖子。
  非常小声地说,“咱们先出去吧。”
  见人没动又加了句,“断案用不着你,别火上浇油了。”
  人都离开后一切归于死寂。
  叶渡渊的瞳孔才重新有了焦距,撑着榻边冷硬的木板坐到床上,手指轻轻拂去那人手上沾着的糕点粉末,指缝穿插,指尖相贴,他的手是热的,而楚云峥是冰的。
  慢慢用力托住,放到唇边碰了碰,上一次的亲密,恍若隔世。
  俯身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没有起伏,没有律动,叶渡渊缓缓闭上眼,从前看不清的,纠结的,仿佛在这一刻拨云见日,瞬间清晰。
  牙齿贴到脖颈处,轻轻咬了一下,在他耳边呢喃,“谁许你,就这么死的。”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九福蹲在门口,听到门响立刻起身,没有得到叶渡渊的一个眼神,只听到一句,“去打盆水,替他收拾干净。”
  但他还没应,那人就变了想法,“不用,你就在门口守着,谁都不许碰他。”
  “是。”
  这种时候,九福什么都不敢多说,一切就像是波澜不兴的湖面,湖底却积蓄起漩涡,等着将人吞噬。
  和梧也靠在门边,看一眼门内,又看了下那道透着死寂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却并不意外。
  从九福那张藏不住事的脸上,他猜得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甚至,他比任何人都更早看出徐氏情绪的反常。
  他是大夫,望闻问切,看病观心,徐氏温和的表象之下压抑着更深层次的痛苦,他试着开过安神方,但心病难治,他亦是爱莫能助。
  “我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九福挪到和梧身边,觉得恐慌。
  袅袅轻烟飘起,香灰打着圈儿飞舞,徐氏跪在佛像前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经文,面上平静,心底波澜迭起。
  “夫人。”
  季嬷嬷走到她面前,抬头看了菩萨低眉时的慈悲,忽然觉得开不了口。
  徐氏睁眼,看见的却不是悲悯,“死了吗?”
  问完后又觉得多余,鸩毒无解,世人皆知。
  季嬷嬷点了点头,她在叶渡渊没去之前就探过,已经没气儿了。
  可另一种担忧很快浮上心头,小心翼翼的开口,“少将军那边……”
  “你是觉得他会为了旁人与我动怒?”
  徐氏站起身,用手抚摸着黑冷的牌位,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曾经那么鲜活,而今不过是一抔黄土。
  下意识摇头,季嬷嬷宽慰道,“少将军最是孝顺,自然不会。”
  “我看未必。”
  若非窥见了那份挣扎,那人的命等不到她来取。
  伴随着徐氏话音落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直到停在她身后。
  “季嬷嬷,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叶渡渊冰冷的声音在小佛堂里回荡,莫名空洞。
  “出去做什么,你同阿娘的话,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徐氏转过身,直视叶渡渊的眼睛,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驳了这个儿子的面子。
  “那就留下。”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叶渡渊可以退让。
  但徐氏却步步紧逼,“你找阿娘,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成。”
  明明还是熟悉的和善,叶渡渊却觉得陌生,言语在唇齿间徘徊,欲言难止,“不是,阿娘又能有何罪,儿子来,是想求您解惑。”
  为什么嘴上说着宽容原谅,私底下却做这样的事,徐芸曾是整个云京最磊落大方,干脆爽利的女子。
  他记忆里的母亲,不该是面目全非的模样。
  读懂了他眼里的痛,徐氏笑出了声,“阿渊,人是会变的,阿娘也不是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