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喂不进去,这他能有什么办法。
  大夫搓了搓手,试探道,“把下颌骨卸下来,往里灌。”
  方法有些粗暴,但应该会有效。
  手摸到下颌骨的位置,叶渡渊迟疑了一下,微微用力,只听得咔哒一声。
  滑到后颈拖住,用力撑住让人抬头,接过大夫递来的竹板,压住舌根,将参汤往里倒。
  虽然还是半泼半洒,但好歹是能喂进去一点。
  放下药碗,把骨关节复原,叶渡渊直接用袖口拭去楚云峥唇边沾着的水渍。
  看着怀里一点点缓过劲来的人,心情又有难以言喻的复杂。
  呛咳的声音响起,叶渡渊下意识地将人放回榻上,后退三步,眼神有些飘忽,莫名心虚。
  但楚云峥并没有醒,只是因为风寒侵体,不太舒服才无意识咳嗽。
  只是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地死,只是如此。
  叶渡渊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让自己接受这个借口。
  还有汤药要煎,交给九福他也放心。
  知道楚云峥没有性命之忧,叶渡渊便不想久留。
  拔足准备离开的那一秒又被大夫一句,“今夜或许会起高热,亦是万分凶险,只怕熬不过去。”给钉在了原地。
  强硬地转了个身在榻边小几上落座,只点了大夫在隔壁候着,叶渡渊让其他人都走。
  他只是有些善心还没处使罢了。
  第24章
  楚云峥夜里果真起了高热。
  潮红的面颊上泛着细密的汗珠, 薄唇上却没有血色,透着白,他的呼吸声很重, 每一下都觉得胸膛在震颤。
  叶渡渊本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这两三年在军营更是摸爬滚打,没什么忌讳。
  想摸摸他都觉得无从下手。
  还是九福来接手,一点一点教, 才好起来。
  屋子里生了一炉又一炉的炭火,而盆里的水却漂着浮冰。
  手浸泡到水中都不自觉的寒战。
  “我来吧。”
  叶渡渊接手,亲自绞巾帕给楚云峥擦拭身子降温。
  扯开他的衣襟,露出苍白的胸膛, 滚烫的肌肤都隐隐有热气升腾。
  手指碰到那片温热又弹起,凌空停滞了有一会儿才心无旁骛地开始照顾人。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给人擦完身体换了衣衫。
  又灌了一大碗药汁下去, 到了后半夜热度才渐渐退了下去。
  叶渡渊撑头小憩片刻,跟大夫确认这人目前没了性命之忧后就准备离开。
  走之前还丢下一句, “都记住了, 今夜我没来过, 是木槿生看不下去才救的他。谁说漏了,自己去领罚。”
  明明灭灭的光影在眼前交织,一会儿在冰水中被冻透, 一会儿在烈焰里被灼烧。
  那些恍惚间的拉扯让楚云峥一直都不清醒,他想要睁眼却像隔着一层纱, 看不清又摸不着。
  被压制着徒劳承受, 挣脱不了。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楚云峥猛地睁眼,又被强光刺激得闭上,反复两次才适应光亮。
  温暖包围的触感太过陌生, 一下子让他以为还在梦里。
  五根手指在他面前缓慢晃动,涣散的眸光慢慢凝实,顺着手往上看,看到了手的主人。
  眉眼如画,很是和善。
  主上甩袖走人,还拎走了试图在这儿浑水摸鱼看热闹的九福,只能是他来善后了。
  大夫笑眯眯地低头,看见人醒也是松了一口气,就主上昨夜那模样,这人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还有的要麻烦。
  撑着床榻想要起身,奈何身上实在乏力,楚云峥想要再一次尝试时被人按住肩膀,让他躺好。
  “莫要再动了,你身体太虚,好好躺着就是。”
  “您是?”
  刚开口,嗓音太过嘶哑,喉间像燃着团火,楚云峥低咳几声,亦未能缓过来。
  “我姓和,单名一个梧字,是军中随行的医者。”
  和大夫一边解答他的疑问,一边倒了少许热茶,扶着人坐起,让他小口小口喝着。
  在楚云峥身后堆了几个软枕,和梧让他靠着半坐,总躺着也容易喘不上气来。
  只是这样轻微动一动就出了一层薄汗,楚云峥仰头靠着都得借力。
  实在是虚弱!
  “多谢。”
  熟悉的环境,这里还是御史府,几天前被阿渊带走时待的地方。
  是阿渊带他回来的吗?
  楚云峥的心底闪过这样的念头,又被现实所击溃。
  阿渊明明,是想要他命的,又怎么可能……
  眼底划过痛色,思绪却被另一桩事占据,既是军医,那应该清楚。
  “你见过安平王吗?”
  提到王爷的名字,和梧的神色冷淡了几分,“自然,叶家军中,怎么会有人没见过主公。”
  和梧少时投军,这么多年,视安平王为伯乐,是以才会在他走后,继续留在叶渡渊门下,否则以他的性格,寻一处乡间瓦舍,种些瓜果,闲时给百姓们义诊,才是最妙不可言的事情。
  初听时,楚云峥心中有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不,我不是说从前,是说这三年里,你有没有见过。”
  阿渊说是自己杀了他父亲,明面上确实是,可叶承江明明还活着,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漏掉的细节。
  提到这个,和梧的面色才彻底冷下来,治病救人是他的职责所在,可再三挑衅就过分了。
  “楚指挥使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就是没见过的意思了。
  “我知道说了你未必会信,但是安平王没死,至少在御察司没有。我在叶家被处刑的一旬之后曾经见过他。”
  楚云峥的面上全是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痕迹。
  打量着他的细微反应,和梧面上看不出信没信,只是告诉他,“你先好好休息吧。”
  事实上,这话和梧不仅听进去了,还有几分是信的。
  于是这些字句被分毫不差地转述给叶渡渊听。
  “和大哥,你相信他的话?”
  “这时候倒是知道喊哥了。”昨天夜里怎么就没大没小的。
  和梧虽不能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但也年长了他六七岁,这孩子何时有过昨天那样的手足无措,太过罕见了。
  被这么打趣,叶渡渊也没法替自己分辩,确实关心则乱。
  他不至于不认。
  并非故意要他窘迫,和梧不执着于这个话题,“所以你不信他。”
  不是问句,而是已有定论。
  “我曾经,最相信他。”
  没有回答却胜似回答,里面掺杂了太多叶渡渊不可言说的心绪。
  曾经二字最是伤人,终是时过境迁。
  当年那种灭顶的恐慌感叶渡渊至今都无法忘怀,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分,楚云峥的决绝比寒夜都要冷。
  “罢了,不信便不信吧,主公若是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不来找你,不来找夫人呢。”
  和梧深知,即便叶承江当年没死,现如今还活着的希望也很渺茫。
  “那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身体亏空的厉害,按理来说,不应该。”
  不像是传闻里那般风光无两,更像是被人磋磨许久,不然不至如此。
  和梧犹豫了一下,还是多了这句嘴。
  “他的事,不必特意告诉我。”
  叶渡渊的手敲在木桌上,连旁边的文书都被震起。
  越是如此,越是难掩心虚。
  楚云峥靠在榻上,就这么看着窗外落雪,朔北的雪细密又干燥,连形状都棱角分明。
  三天了,除了每日有人来送餐食,再无人踏足此地,便是进来的也都低头不语,连视线都不敢和他对上。
  就是这样的冷待,才最是难熬。
  直到第三日午时,才有了第一个人到访,也能称得上是熟人。
  今日营中给所有将士们裁了新的冬衣,异常厚实,样式还好看,足够应付这个寒冬了。
  叶渡渊让人去分发,没说什么旁的话,但眼神总是不经意地往上面瞟。
  若是想要冬衣,那开口就是,最好的总是会紧着他先,只怕是有些心思不能说出口。
  九福一向自诩是主子的第一知心人,把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因素考量一番,就只剩下最后这一种了。
  但面对楚云峥,他也别扭,干脆挑了一件最丑的端着,给人送来。
  听见门外的响动,楚云峥循声望去,看到穿得格外喜庆的九福,周身环绕着的冷淡都消融了许多。
  阿渊身边跟了很多年的小厮,他怎会不认得!
  “是你啊,长高也长得俊俏了。”
  这并不是哄人的瞎话,叶渡渊能带在身边的就没有容貌差的。
  夸人的话总是分外动听,九福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臭着一张脸把手里的衣物扔到床榻的边缘。
  “小爷可不吃花言巧语这一套,喏,这是冬衣,军中人人都有,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