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哎呀!忘了给你介绍这个了。”翻到最后几张影着红屋内木桌的照片,谢暄突然说。
  孟薄桥一脸雾水:“什么?”
  “当地关于这片湖的传说。“谢暄朝他神秘地眨眨眼:”传闻将两枚硬币垫在羊皮下,写上名字,再把其中一枚硬币投入湖底,另一枚保存起来,湖中的神灵就会保佑羊皮上的人平平安安。”
  谢暄拉着孟薄桥来到红屋旁,从善如流地推开门,在那张木桌上挑了个布袋打开:“之前这里是当地有名的小景点,砖房的主人会在外面支起桌子卖这些玩意儿。他走之后,就把剩下的全留在这了。”
  布袋里果然有一小块羊皮和两枚当地的钱币,硬币正面雕刻着两只并行的白鸽,右下方是教堂尖尖的屋顶。
  谢暄把抽屉拉开,拿出一把笔刀递给他:“这个不好写,要用刻的。”
  看孟薄桥半天没有动作,谢暄突然顿悟般笑笑,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其实不是孟薄桥非要写谁的名字,但屋子里很闷,灰尘很多,空气完全不流通,让他很想赶快出去透气。况且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懒的人,“孟薄桥”三个字笔画实在太多太复杂,权衡之下不得不拿刀刻下了梁溯的名字。
  待在溯境的几天过得飞快,直到吃饭时梁溯提到明日返航,孟薄桥才恍然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一周。
  孟薄桥拿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日期,感叹:“好快。感觉昨天才刚到一样。”
  梁溯却无法感同身受,反驳道:“如果你早上开会,下午听汇报,晚上签署各项联盟协定。可能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此刻梁溯流露出的不满让孟薄桥很新奇,有点诧异地抬头看他。梁溯没有什么表情,在一本正经地夹菜。
  梁溯很少抱怨。他总像一台永不停转的机器,零件不磨损、机油很充足,在面对突发事件时能在最短时间找到对策并施行。
  孟薄桥曾和温闻鸢讨论,如果可以研究出梁溯牌机器人,一定可以在科研界名垂青史。
  当然,这些梁溯2345n号或许会统治星球,等到那一天,研发员也可以凭此在人类史上“名垂青史”。
  在前线几年,或许是和谢暄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连梁溯这种机器人也不得不更改程序,添加了一些惰性因子。
  这些改变对梁溯的职业生涯并不会有什么益处,但在孟薄桥看来,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这让梁溯长出了些许血肉。
  通讯器又响了,看来梁大长官的抱怨并不无道理。梁溯无奈地掏出手机查看消息,孟薄桥刚要嘲笑他,自己的通讯器也响起来。
  是五部内部邮箱发送的邮件。发件人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席一乾。
  这个人孟薄桥认识,是联盟三大银行之一枫安银行创办人席修的侄子,现在在行政部当副部长。
  在联盟军校的入学选拔中,家庭背景是一项重点的核查标准。由于联盟内部对于政商结合的把控很严,联姻行为已经是在边缘擦边,而能像席一乾一样,顺利进入盟校就读,且毕业后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在人际关系复杂的行政部坐上副部长的位置,绝非易事。
  孟薄桥和他几乎没有往来,一来因为席一乾性格孤僻,每天都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二来孟薄桥本身就不愿意与行政部的人多交集,跟这种冰块脸更是没什么好交往的。
  突然收到席一乾发来的邮件,想必是群发信息。孟薄桥点开,发现是一张邀请函,标题为:“诚挚邀请孟薄桥下周六参与席先生与韩小姐的订婚宴。”
  继续往下拉,有订婚新人的详细介绍。席先生便是席一乾本人。而韩小姐,是督察部部长韩彻的亲姐姐,韩玥。
  看到“订婚”这种敏感字眼,孟薄桥下意识看向梁溯,他也在低头看邮件。看来席一乾确实把邀请消息群发给了五部全成员。
  感受到目光,梁溯熄掉屏幕,转头看向孟薄桥。目光交汇的瞬间,孟薄桥移开了眼神。
  从梁溯的角度望去,孟薄桥耷着眼皮,睫毛很密很长,看上去漂亮而乖张。他嘴巴抿起来,唇珠很明显,脸上有一些梁溯看不懂的情绪。
  孟薄桥不说话,梁溯不知道该如何发表意见。沉默了一会儿,梁溯尝试着说:“席一乾年纪还很轻,现在订婚算是仓促了。”
  没想到孟薄桥反应很大,他抬起头盯着梁溯的眼睛,轻蹙着眉,有些不满的问:“那几岁是订婚的好年纪?”
  梁溯有一些恍然,他盯着孟薄桥一张一合的嘴唇、因为呼吸变重微微怂起的肩膀,突然想到七年前两人确定关系的那个夜晚。
  ——
  那是一段连梁溯想起也感到黑暗的时间。
  孟大将军刚刚战死不久,孟薄桥的母亲也突然病倒。他被迫一边准备毕业的各项事务,一边每天前往主星医院照顾母亲。
  短短一个月,孟薄桥瘦了一大圈,脸上的婴儿肥变成了锋利的轮廓,眼底的稚气同光环一同陨落。
  避开白天繁忙的时刻,梁溯有时候会在傍晚给孟薄桥打去电话,但没聊两句,对面就会没了动静——孟薄桥已经累得睡着了。
  麻绳总挑细处断,药物治疗抵不住心死人伤,孟薄桥母亲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孟薄桥一个人在小小的病房里大哭。
  在梁溯眼里,孟薄桥是坚强的、永远带着倔劲的,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
  即使在孟将军的追悼会上,场馆外是媒体不休止的闪光灯,灵堂前有无数人惋惜的哀悼声,孟薄桥站在人群中央,绷着嘴唇,一滴眼泪也没掉。
  可在母亲的葬礼上,梁溯第一次看见孟薄桥脆弱,无助的一面。他趴在母亲的棺材外流泪,泪水溢满整个场馆,溢到梁溯心里。
  那天之后,孟薄桥没再暴露过自己的痛苦,他将破碎的心留在灵堂里,随着泥土一同入棺。
  对于孟薄桥父亲的离世,无论是梁家还是梁溯本人都心怀愧疚。当年带队前往莫岭战役前线的人选本是梁溯,最后临时换成了孟驰风。没想到意外陡生,孟将军再也没有回来。
  因此,梁思清作为孟驰风的挚友、梁溯的父亲,提出想要收养孟薄桥作为义子。
  收养的程序很快审批完成,孟薄桥自此成为了梁家的小小一员。
  梁家没有举办大型的仪式或聚会,只是在家里简单吃了一顿晚饭。温棠让佣人做了一桌子孟薄桥爱吃的菜,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摆在中间。
  温棠紧紧握着孟薄桥的手,泛着泪给他夹菜。没有人提及更多悲伤的事,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
  饭后梁溯开车送孟薄桥回盟校,孟薄桥的情绪有些低落,梁溯便调转车头,载着他到江边兜风。
  车窗摇下来,风灌进来,孟薄桥的发尾在空中飞舞,带走了一些车内的闷热与僵硬。孟薄桥开始抱怨起毕业季面临的种种难题,梁溯默默听着,一句一句回答。
  直到孟薄桥的声音中带了哭腔,梁溯立刻把车停在江边,转过头看向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抱歉。叔叔的事我有责任。”
  孟薄桥很轻地摇摇头,垂着脑袋不再讲话。
  过了很久很久,天色都暗下来,车内的光线变得昏暗,只有孟薄桥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孟薄桥在黑暗中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压抑着痛苦:“我只是怕被全世界抛弃,变成真正的孤儿。”
  梁溯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
  孟薄桥转过头看向梁溯,执拗地问:“怎么不会?”
  他的睫毛忽闪忽闪,眼睛很大很亮,像矜贵的布偶猫。他皱着眉,抬起眼望向梁溯,下巴绷紧,呼吸加重了一些。
  梁溯清晰地看见他眼眸中的自己,这让梁溯无可避免地说出真心话。他认命般伸出手,握住孟薄桥的一点指尖,回答:“我不会。”
  砰砰的心跳声从指腹传递而来,这让梁溯有了更多底气,他盯着孟薄桥,用更为正式的语气补充,像是做出郑重的承诺:“我不抛弃你。”
  孟薄桥惊讶地微张着嘴,下意识握紧梁溯的手。梁溯抓住了孟薄桥脆弱的时刻,趁虚而入般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脖颈,附过身,吻了上去。
  ——
  看梁溯半天不说话,孟薄桥忍无可忍地说:“这么难回答吗?”
  孟薄桥有点生气,仅仅提到订婚,梁溯就走神走到了星盟外。如果真要和他谈论结婚,不知道梁溯是不是已经要将自己和苏临溪的孩子名字都取好了。
  梁溯为冷落孟薄桥的行为感到抱歉,但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回答,他反复措辞后才开口:“婚姻大事,25岁之后考虑会更成熟一些。”梁溯默默观察孟薄桥的神色,又接着说:“当然,遇见正确的人就是最好的年纪。”
  作为28岁的成熟男性,梁溯的确来到了订婚的好年纪,看来梁溯最近对于结婚的打算是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内。
  孟薄桥已经后悔开启这种话题,除了让自己伤心没有任何用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有点干涩,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