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一桩旧事,被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宫闱中,长达二十六年之久。这样长的时间,足够让它腐烂得彻底,也足够被所有人遗忘。
  “事已至此,不如听我给各位讲个故事。”
  大周朝至今延续超过两百年,自开国皇帝算起,已传续七代,但怪就怪在这七位君主皆是子嗣艰难,在龙嗣的运势上差得离谱,后代不是流产便是夭折,能活到成年者不过二三。
  曾有人卜卦问因,得出了皇位来历不正,触怒天上神仙的说法。
  毕竟大周的皇位,是开国皇帝周成德身为大齐的将军,趁着大齐太子意外身亡之际,靠起兵造反抢来的……说是趁火打劫也不为过。
  不管如何,大周的子嗣是一代比一代难,到了先帝的时候,任他后宫数人,夜夜耕耘,始终未有成效——别说是男孩,就连女儿都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岁。
  龙嗣若断,大周的气运也就跟着尽了。眼看着大周的江山就要断送的先帝心急如焚,竟许诺谁能为他生下太子,就封谁为后。
  后位空悬,花落谁家尚不可知,妃嫔们便牟足了劲要诞下龙子,各种灵丹妙药、民间秘方都用上了,送子观音成了宫廷中最常见的摆件。
  彼时的太后郦莺还只是郦妃,生育过两个皇女,不过都夭折了……先帝口谕颁布时,她已又怀上了一胎。
  郦莺生得妍丽,颇得先帝喜爱,又出身将门,自幼习武,身体比一般官家小姐要好上不少。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得以平安诞下了两个孩子,没有像其他妃嫔一样保不住胎或是难产而死。
  先帝不止一次摸着郦莺的肚子,对她道:“莺莺,你可千万要给朕生个龙子,朕要将大周的江山交托于他……”
  不知说者是不是诚心,但听者有意。郦莺开始寻医问药,求神拜佛,只盼着能够生个男孩,登上后位。
  她分娩的当夜下起大雪,痛了整整两日,雪也下了整整两日,这个孩子才被生了出来。
  孩子降生的那一刻,云收雪止,一片晴光灿烂。
  郦莺支起脑袋,连汗都来不及擦,抖着毫无血色的唇,问她的近侍:“孩子,是男孩还是……”
  “娘娘,是位公主。”
  郦莺坚持了这么久的一口气忽就散了,她倒回被褥之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甚至隐隐有血崩之兆。半晌后,从床帐中传出一声沙哑的抽泣:“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吧。”
  早在三月前,她就托娘家人悄悄送了两个怀孕的女子进宫。那两个女子比她提前生产,一个女子生下女儿后,扮做宫女出宫去了。
  另外一个就不那么走运了,产下一子,被藏于偏殿,她本人则是被沉在了一口古井之中,成为了一具再也不会泄密的尸体。
  而郦莺,正是做好了狸猫换太子的准备,一旦她产下女婴,就立刻绞杀换成男婴,伪装成自己生下龙子的模样。
  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心有不忍,于是将近侍唤来,从枕下摸出一块穿着凤羽的玉珏,递给了近侍,临时改口不要杀了她的亲生女儿,只悄悄地送出宫去,就好了。
  那块玉珏被留在了公主的襁褓之中,随着公主,一同在木盆之中飘向未知的远方。
  郦莺为大周添了太子,如愿以偿地做了皇后。
  起先,她还会时常被噩梦惊醒,这些噩梦的内容不大相似,有孩子死在宫外变成厉鬼来索命的,有太子突然染病离世没能撑过三岁的,也有她行迹败露被先帝问责下狱的……
  但,这些都没发生。
  后来,日子如流水逝去,有了太子在侧,郦莺的后位自然固若金汤。在宠爱与骄傲中,那些噩梦也被淡忘了……后来,她夜夜是好梦。
  她没想过,正是因为真正的皇嗣流落在外,才得以活了下来;而狸猫太子,也是因为不曾沾染半点皇血,才能在这座背负诅咒的皇宫中长大成人。
  郦莺只当自己是运气好,这大周的皇后非她不可。
  再后来,先帝驾崩,他这一生唯一的子嗣,太子,毫无争议地登,基为帝。但太子年幼,无法亲政,郦莺又行垂帘听政之法,把控朝政足有十六年。
  ……
  厉昭神情沉得厉害,她抓着太后的头发,阴恻恻地说道:“母后,你知道我这二十六年,是怎么过的吗?”
  第58章 一盆鱼汤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
  头皮传来更甚的撕裂之痛,太后尖叫了起来,声音甚至有些刺耳,她终于服软:“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放过皇帝,我们权当这些事都没发生过,你依旧是大周的国师,可好?”
  “我既然来了,便是要让大周的江山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而不是被一个冒牌货指染。”
  厉昭冷冷睨着太后,讽道:“什么国师,不过是扮做一只狗讨你欢心,这种戏码,我已经演得想吐了。”
  太后被厉昭狠厉的模样吓得不敢出声,而一旁的皇帝更是面色煞白,三魂七魄都已离体——他自小便是万众瞩目,肩负整个国家的希望,所有人都尊他敬他,可今日这一遭过了,才发现眼前这些,不过都是虚妄。
  过眼云烟,一瞬成空。
  他就是一个在欲望与野心下催生的产物……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皇帝,到底该何去何从?
  厉昭拍了拍手,立即有侍卫将太后和皇帝提了起来,使他们以一种脚尖刚刚着地的方式站着,十分磨人。
  太后恨声道:“你以为这样做就能登基?别忘了你也只是个国师,还是个女子,到时那些老臣口诛笔伐,你难道要将他们也杀光?”
  “此言差矣。人呢,就是贱骨头,你好声好气时他们当你好欺负,只有将他打服了、打怕了,才能为你所用……那些大臣们又有什么特别?听到我给他们下了蛊虫,命把在我手中后,他们个个都抢着要效忠我呢。”
  “那就恭送皇上和太后上路了。”厉昭漫不经心地扫过阶下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二位容我些时间,待我先处理好家事,再处理我们之间的恩怨。”
  沈樾之站在阶下,尴尬地直挠耳朵,他小步凑到贺吟左边,附耳道:“厉昭这事儿怎么就从国事成了家事……这我们确实不大好插手吧?”
  “人间瘟疫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但个人恩怨实在是不便插手。”贺吟目不能视,却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厉昭此番复仇,所涉之人虽皆是权贵,但恩怨情仇纠缠一隅,乃是凡世因果,于天道轮回不过微澜。按理来说,仙界之人不宜干预,否则因果错乱,将酿大祸。”
  沈樾之点点头,又忽然意识到贺吟如今是个瞎子,于是伸手在贺吟手心里挠了两下,示意他听懂了。
  厉昭回过神来,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刀,缓缓向着那两人走去。
  终于到了这一刻——她苦等了二十六年,隐忍了二十六年,付出了常人所不不能想象的代价,只为手刃仇人。
  “等等……”
  太后缓缓开口,好似一下老了十岁,一向精心养护的面容上此刻写满疲态,“孩子,你听我一言……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其实我早就后悔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念着你,求神佛能保佑你顺遂平安,早日回到我身边……你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你离开了,难道最心痛的不是我吗?”
  此言一出,别说厉昭,就连沈樾之都惊得瞪大双眼,没想到这样一番话会从这位太后嘴中说出,简直是不可思议。
  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厉昭有一瞬的失神,很快又听太后道:“我已知道错了,不要让我的罪孽再多添一笔了,如今,我只想好好看看我的女儿。更何况,当年的事我也是不得已……”
  太后用那含着水光的眼定定看着厉昭,欲语还休。
  “谎话连篇。”
  “不,是真的!”太后飞快地环顾了一圈四周,面如金纸,紧咬嘴唇,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你……你能过来吗,我只想说给你听。”
  厉昭歪着头打量了太后好一会儿,衡量起利弊来,最后,她举手示意侍卫将太后放了下来。
  “你最好是别在耍什么花招。你知道,我有一百种让你死的方法。”厉昭声音很平淡,但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此刻起伏的心绪。
  随后,厉昭走到了太后面前,俯身将耳朵送到了太后的唇边——
  只见太后面上神情一瞬狰狞如鬼魅,她猛地拧住厉昭的衣领,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狠狠捅进了厉昭的胸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沈樾之都未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一时间也惊得呆住了。
  太后拍了拍厉昭的侧颊,像是厉昭盼了一辈子的爱抚,可她吐出的字眼却如此冷酷无情:“我的孩子,只能是大周的皇帝,而我,只会是大周的太后……好孩子,别怪我,下辈子投胎时记得看好路,不要再来找我做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