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并非刻意为之,只是生来为神,专司决断制裁,向来说一不二,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可是,在情感中,这样是行不通的,往往会给对方造成巨大的压力。
  更何况他喜欢的那只小鸟,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一番天人交战后,贺吟找到了沈樾之,没想到这人正在收拾包袱,顿时急了:“樾之,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就不扰神君的清净了。”沈樾之头都没抬,只一个劲地整理东西,“这些日子以来,承蒙照顾,以后若有机会,我再报答你吧。”
  贺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按住了沈樾之的手,语速飞快地道:“樾之,你不要总是这样,把我当做随手就丢的物件好不好?你说的事情,我答应你就是了。”
  一股无力漫上来——他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前几日沈樾之还主动亲了他,与他做了天下最亲密的事。可是只一夜过去,沈樾之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淡了,拒人千里,浑身是刺,还一心想跑。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贺吟眯了眯眼,不着急,他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查,毕竟这只小鸟很单纯,很好套话。
  “我知道我的意见不重要,以后我会学着尊重你所有的决定。”贺吟以退为进,“不过,你也知道这事有多危险吧,至少让我为你护法,行吗?”
  见沈樾之的动作变慢了,他赶紧趁热打铁地道:“别总动不动就赶我走……樾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好伤人。”
  “那你别跟着我,不就成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贺吟薄唇紧抿,伸手在嘴上画了个叉。
  其实沈樾之也知道,这个计划算不上周密。
  先前在气头上,他只顾着反驳贺吟,但冷静下来想想,这个咒术对他造成的影响无法估量,若是体内的修为不足以抵抗魔气,也许会造成不可设想的后果。
  若贺吟能在身侧,定然是更安全的。
  既然是送上门来的,用一下也无妨……沈樾之也不得不承认,有了贺吟的帮助,人间的事必定会解决得更快。
  等人间事了,他就回蓬莱仙洲。到那时候,天高海阔任他飞,至于前道侣什么的,应当是彻底没有理由再见了。
  打定了主意,沈樾之终于松口:“好吧。”
  …………
  计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一晃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尽管沈樾之撤了护体灵力,还隔三差五就往回春堂跑,可他依旧没能染上咒术。
  他甚至怀疑是贺吟动了什么手脚,在贺吟再三保证没有这回事后,他就开始各种折腾,试图让自己体质变弱,以求尽快中咒。
  贺吟那边也没有闲着,他开始在上京一寸寸排查灵力异常的地方,毕竟若能先一步找到下咒者,沈樾之就可以免此一劫。
  秋叶一夜一夜地落,直至十月底,枝头尽数萧疏,沈樾之终于盼来他想要的。
  正如阿澈哥哥所描述的那般,沈樾之当夜就起了高热,这代表着咒术正在与他体内原本的阳气斗争。一旦魔气开始倾吞、游走,他就能感知到咒术中的源头到底来自何方。
  好热。
  沈樾之整个人像是被投进了火炉,头痛欲裂,浑身发烫,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热意阵阵袭来,潮水般将他整个人吞没,不知尽头在何处。
  也是到了这时候,沈樾之才发现,当真是他小看此咒术了——高烧使他四肢绵软无力,连擦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更别说是起来运功抵御了。
  沈樾之的意识越来越昏沉,这时,他的房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了。
  贺吟发觉屋中有股熟悉的魔气,他的眉心一紧,几步走到榻前,一把掀开了那团隆起的被子。
  沈樾之蜷缩在被褥中,原本白净的面色泛着异样的潮红,眉眼湿漉漉地皱着,被汗打透的发丝一缕一缕地黏在颈窝。
  骤然的温度变化似乎让他很不舒服,殷红的唇瓣微开,很轻地呻吟了一声。
  贺吟俯身探了探他的额温,一触便像是被灼伤般抽回。没有任何犹豫,他当即捉着沈樾之的手腕,缓缓灌入灵力,压制体内那股混乱翻涌的热意。
  沈樾之似是察觉了什么,微微睁开眼,隔着层水雾费力地看了贺吟一眼,用气音道:“贺吟……你来了啊……”
  “我不来,你就打算这么硬熬着?”贺吟有几分火气,语气也难免冷下许多,“你还真当自己是无所不能了。”
  若不是他今日一整天都没见到沈樾之,实在放心不下,特地来找,这人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才能得救。
  贺吟心头又酸又痛,又想起在青羽会上,沈樾之宁死也不向他求救的模样。他紧紧地攥了一下拳头,情绪翻涌难平,怕自己又说些不该说的,倏忽站起身出去了。
  冷静了片刻,他打了一盆水回来,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开始给沈樾之擦拭身体。
  冰凉的巾子好似滴入沙漠中的水,让沈樾之渴求不已,他胡乱摸索着,摸到了比浸水的巾帕还要冰润的一条胳膊,顺着本能,指尖在那块冷玉上来回摸索起来。
  “好凉……好舒服……”沈樾之费力地抬起湿得黏成一簇簇的睫毛,眼中水光潋滟,“别走……抱着我……”
  “……我不会碰你的。”贺吟喉结滚了滚,有些狼狈地将头撇开,声音哑得厉害,“不然你醒了,又要怪我了。”
  贺吟手上动作未停,一直在给沈樾之擦拭身体。他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前世今生加起来,两人坦诚相见过太多次了,他对这具身体的每一寸都很熟悉。
  直到擦到沈樾之的下半身,贺吟忽然顿住了,因为那细白的脚腕上,系着条赤玉金链。
  那是他在魔界时亲手送出的。
  沈樾之……居然一直戴着。
  贺吟这乱了一晚上的心,忽然之间云开雨霁。他哼笑一声,低低道:“你这只不爱负责的小鸟……其实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我的吧?”
  冰凉的帕子将热量与汗液一起带走,沈樾之感到身上十分舒爽,忍不住轻呼出声:“嗯……”
  贺吟唇边笑意更深,尽管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回答。
  约莫还是灌进去的灵力起效了,后半夜,沈樾之的额温慢慢降了下来,面色看着也好多了。
  贺吟松了一口气,将沈樾之的手攥进掌心,俯身将额头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祈求一般地念:“快点好起来吧,小殿下……”
  隔日清晨,沈樾之意识渐渐回笼,第一感觉就是右手麻得厉害。他微微抬起头,发现了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
  嗯,这颗脑袋还好死不死枕到了他的几根手指,难怪整条胳膊都发凉,一跳一跳地发麻。
  沈樾之本想直接推醒这人,却瞥见他的睡颜,顿时很难下手。
  往日寒潭一般的眸子此刻安静阖上,掩住了冷淡的神威,显出他原本的俊美无双的眉眼,宛如春雪初融。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影,乌羽般浓密,看起来有种莫名的乖顺。
  昨夜种种,沈樾之并没有忘,是知道贺吟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一夜的……饶是他心肠再硬,此刻也不免有些动容。
  不过贺吟睡得很浅,没过多久就自己醒了,沈樾之见状,连忙撇过头去,合眼装睡。
  在一片黑暗中,沈樾之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抚过他的颊侧,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最终覆在了他的额上。
  “没事了。”
  接着,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随后门扉开合,听着像是人出去了。
  沈樾之心情复杂地睁开眼,房内已空无一人,只余淡淡红莲雅香。
  高热虽已退,但魔气仍令人十分疲惫,不消片刻,沈樾之又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
  如此反复折腾到了第三日,沈樾之的身上终于有卷曲的黑纹开始显现,如藤蔓般缠绕在他喉间和肩头,衬得皮肤异常惨白。
  这时,他对于体内的那股魔气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了,在贺吟不算太好的面色里,沈樾之告诉他,施咒者应该是在京郊东侧。
  两人迅速出发,越是靠近京郊,沈樾之体内那种牵引感就越重。直到走入一座深山,沈樾之竟是扶着贺吟的肩,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贺吟揽着他,将喉间涌上的血沫悄然咽下,“不要逞强,今日就到这里吧。”
  “不。”沈樾之用袖子擦了擦唇,一指前方,“我没事……我感觉得到,就在前面了。”
  贺吟左右拗不过他,只好尽力揽着人往前走。
  行至半山腰,穿行一片叠染的层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有一不大的朱色古寺静静矗立其中,只是从外看,十分冷落,像是已废弃了数年。
  “始作俑者……真的会在这?”沈樾之看着这毫无人烟的地方,也有些为难起来。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沈樾之硬着头皮进去了,但当穿过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眼前却是别有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