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雷戒鞭通体幽紫,由三根莹白闪电柱缠绕而成,此刻因灌注了灵力,竖在半空中散出点点银辉,夺目得令人无法忽视。它似有意识,来来回回僵持着,迟迟不肯落下鞭打主人。
  贺吟见状,徒手在空中划了道符,这才见雷戒鞭不情不愿地高扬了起来,而后破空而下——
  台上罡风如刃,鞭子笞在皮肉上的声响脆亮,瞬间传至行刑台的每一个角落,令闻者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泛起凉意。
  皮肉向外翻绽,雷电顺着神骨直劈魂魄,扬起的鞭子抽起一串混着淡金的神血,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泼出一个弧度。
  贺吟脊背挺直,无波无澜地开口报道:“一。”
  沈樾之身上顿时被汗淋透了。
  紧接着,第二鞭裹挟着万丈雷霆而下,精准无误地叠在了第一道伤口处。这回,贺吟身子不住跟着一晃,很快便稳住了身形,“二。”
  覆满羽毛的鸟面看不出悲欢,沈樾之抬起头,呐呐地问裴渊:“真的要打足足三十下吗?”
  世人修仙,无论修为高低,都要遭受天道降下的雷劫,渡劫成功才算正式飞升成仙。而雷戒鞭的力量本源与天劫相同,就算是有仙骨根基,打在身上也如断筋碎骨。
  更何况……更何况贺吟生来为神,从来没有经历过天劫,恐怕这也是他第一次尝到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三。”
  “四……”
  第十下的时候,贺吟唇角渗出了血迹,左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才支起身子……沈樾之瞧见了,一滴汗从额上滑过,自鼻尖滴入了血泊之中。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夹杂着浸满了腥气的红莲香,熏得鸟头疼。沈樾之心情烦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低头,张喙把裴渊的胸甲啄出一个洞来。
  他迎上裴渊震惊的目光,带着几分鼻酸地说:“没意思,我不想看了。走吧。”
  人群议论纷纷,随着他们声音渐大,一些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钻入了沈樾之的耳中:
  “你说神君这到底是在发什么疯啊?这不是自找苦吃?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几乎所有参赛者都去了,人间还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呢!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的事,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就是,这神君有时候也真是太轴了!没人要求他这样做啊,就算他要护着那仙侍,也根本没人会说什么……”
  “哎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神君他老人家就是这性子。这么多年来,说得好听点,叫做秉公持正,那说难听点不就是不知好歹么。他不懂变通,这些年在三界得罪了多少人……”
  沈樾之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从前只当贺吟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所有人都要尊他敬他,可今日一听,才知道,尊敬是如此居心不净的,也不知道那一声声“神君”里,掺了多少腌臜心思。
  “先不走了。”
  沈樾之从储物袋中用左爪掏出了一把瓜子,冷酷无情地仰着头道:“你靠他们近点。我要赏这帮恶言恶语的家伙,一人一个脑瓜崩。”
  第17章 你可以离开了
  裴渊按照沈樾之的意思往前靠了靠,只见红毛小鸟从盔甲里伸出淡红的爪子,一颗对准一只脑袋,咻咻几下,准头极好地掷了出去。
  虽然只是一粒粒小瓜子,但上面加注了灵力,威力不逊于一颗石头。被打到的人“哎哟哎哟”地叫起来,甚至有几个大汉,直接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倒在了地上。
  “是谁?”“是谁敢在此造次?”……
  恼羞成怒的质问此起彼伏地响起,人群骚乱起来,都在寻找罪魁祸首,甚至没人发现打得他们捂着脑壳直叫的,居然只是几粒不起眼的瓜子。
  这样一来,专心看热闹的人少了,说风凉话的人也不见了,贺吟的声音也渐渐被混乱掩住了。
  “……三十。”
  最后一鞭落下,贺吟的背焦糊一片,血肉模糊,已是不能再看。这是沈樾之第一次见这般伤重的贺吟——毕竟,除了他自伤,放眼三界,又有谁能将他伤成这样呢?
  贺吟用拇指擦去唇边血渍,淡淡扫了台下一眼,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他撑着地使力,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晃了一下,而后很快站定。
  站在台上,贺吟一丝不苟地穿好衣服,修长的身影如松柏一般,没有一点弯折的迹象。素白的衣料很快被濡湿,在他背上开晕大片刺眼的血污。
  贺吟伸手收了雷戒鞭,目光虚虚落在虚空一点,虚弱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如同被骤雨打得几近凋零的玉兰,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上三分。
  即便是在此种情形下,他依旧没有半分狼狈,只多了几分无可言状的愁绪。
  他唇形微动,也不知道是在同谁说,声音全数湮没在烈风中。沈樾之实在是隔得太远,没能听清这句话,他问裴渊:“神君说什么呢?”
  “不知道。”裴渊哂笑,趁机搓了一把鸟头,“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啊。走了,别让神君发现我把你偷偷带出来了,不然搞不好下一个来这里的人就是我了。”
  …………
  将沈樾之送回来后,裴渊又特地将门口处的禁制恢复如初。这人再三叮嘱沈樾之不能把他卖了,沈樾之连连点头,心思却飘忽地飞远了。
  他从桌子上摸了颗果子吃,嚼了半天,愣没吃出到底是什么味道来。玄凤鹦鹉见了,立刻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咬了一口就大叫道:“甜的,甜的!”
  沈樾之于是更心烦了。
  他决定去睡觉,强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这个觉他睡得不算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他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窝了一脖子的汗。在一片浓重的血色中,沈樾之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喘气,接着扶着床沿干呕了起来。
  “樾之,樾之?”
  熟悉的声音自一片黑暗中响起,沈樾之一惊,抬头看向那处,只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
  “你怎么了?”那人渐渐走来,借着月色,一张雪白的面容映入眼帘,“做噩梦了吗?”
  沈樾之闭眼将情绪强压了下去,阴阳怪气地道:“对,梦见了一个缠着我不放的恶鬼。”
  贺吟静了一瞬。
  沈樾之见他点了点头,倒退一步隐回夜色之中,“是啊,纠缠不放最是令人厌恶了,称得上是个扰人的噩梦。”
  又听贺吟问:“在这里的几日,你有好好在反省吗?”
  “没有。”沈樾之没什么好气地回。
  贺吟短促地笑了一声,点点头说:“猜到了。”
  见贺吟这样,沈樾之更是火大了。贺吟好似看出了他的烦躁,很快再次开口:“今夜我来,就是来告诉你,你的禁足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好似一瓢水,哗啦一下浇灭了柴火堆,只余下白雾弥漫在沈樾之的心间。他揪着被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喏喏应了一声。
  过了许久,贺吟才开口打破这片寂静,他嗓音很是喑哑,语速很慢地讲:“我是说,你可以离开九重天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仙侍了。既然你想走,我放你自由就是了。”
  沈樾之双瞳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搜寻着贺吟的位置。
  他想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以这么突然的方式被实现了,连一点预兆都没有。这一刻,他居然说不清心中是喜悦更多还是惊慌更多,复杂的滋味在舌底蔓延开来,最终化为一种空落落的麻感。
  “你说得对,我不可能拘得住一只鸟。先前没发现你在九重天过得这么不开心……把你带上来却没问过你的意见,是我自作主张了,对不住。”
  前世今生加起来,贺吟从来没对他有如此示弱的时候。
  贺吟永远都是站在判夺他人生死的高位之上,就算前世与他合籍做了道侣,也是不可触碰、无法融化的存在。
  一向都是贺吟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前他喜欢,所以乐意惯着贺吟,现在则是碍于身份无法拒绝,渐渐也就习惯了……沈樾之从没想过,这位天神能向他道一声“对不住”。
  沈樾之心下微松,撑着床榻的左手失了力气,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床下跌去。不出意外的,贺吟移步过来,稳稳接住了他。
  沈樾之攀上贺吟的脖子,左手看似无意地在他背上摸索,果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闷哼,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贺吟惨白的唇色。
  “神君,你没事吧?”
  贺吟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只呼吸乱了两拍,“无碍,只是被绊了一下。”
  ……装,还在这里装。
  沈樾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点伤春悲秋的心思一下子荡然无存。他“哦”了一声,终究是没继续再按下去,只用左臂半抬着贺吟站了起来,问道:“神君,你是不是……将里面的衣裳穿反了?”
  贺吟面上神情一滞,语气平稳地回:“你说什么?”
  沈樾之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方才我搀着你的时候,无意中摸到了……”他故意一顿,又指了指自己肩胛骨处,“这儿鼓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