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傅莲时方才想起,他自己的琴已坏无可坏,没有维修价值了。这琴估计是新买或者借来的。
  他走开两步,离堂哥远了点,郑重保证:“我不会弄坏的。”
  “打开看看。”曲君说。
  傅莲时看看尘土飞扬的大马路,摸摸搭扣:“算了吧。”
  另一边,傅小宝和卫真套近乎:“你好,我是傅莲时堂哥。”
  卫真把墨镜推到头顶,在傅小宝脸上一扫,一言不发,又把墨镜戴回去。
  傅小宝讪讪地很不服气,却不舍得走开,又说:“你们来这儿唱歌不,来旅游?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先在我家吃个饭。”
  “黑店,”卫真说,“不敢进。”
  傅小宝怒道:“我们明码标价,怎么是黑店了!”
  卫真转过脸去不理他。曲君插话道:“在你家干半个月,赔了五十块钱工资。再干半个月,是不是裤子都要倒赔给你了?”
  傅莲时听得好笑,想到裤子这个意象,又不太笑得出来。曲君说:“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傅小宝立刻说:“我不要你那十块钱了。”傅莲时说:“我也不要。”
  曲君笑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十块当咨询费,不能再多收了,懂不懂?”
  傅小宝点点头,曲君发问:“你去没去过酒吧、歌厅?哪个酒吧生意最好?”
  傅小宝抢答:“我知道,市中心那边,‘萨拉米酒吧’最好。你们要喝酒?”
  曲君接着问:“附近哪里卖电话簿?哪里能打电话?”
  小宝指了街角文具店,曲君说:“成,问完了。”和卫真一齐往街角走。
  小宝答三个问题,轻轻松松赚了十块,得瑟地跟在后面。走出半条街,曲君回头一看:“傅莲时,你来。”
  傅莲时还愣愣说:“我?”放好新贝斯,小跑上前。高云与贺雪朝也跟来看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文具店,曲君翻电话簿,找到“萨拉米酒吧”,开免提拨了过去。
  忙音响着,曲君转头问:“傅莲时,你要赚多少钱才许回北京?”
  傅莲时嗫嚅道:“一个月五百块。”
  卫真突然从喉咙里冷笑一声,大家都朝他看去,卫真说:“五百块!搞笑!”
  众人不明所以,卫真狠狠戳着傅莲时胸口,说道:“五百块就困在这里打工,丢死人了!”
  听他口出狂言,文具店老板在柜台后边探头探脑,想要看看卫真是什么人。傅莲时越发地羞愧:“我不知道能干什么。”
  试了两个门店号码,都没人接。最后试到酒吧老板的私人座机,终于打通了。曲君说:“您好,是‘萨拉米酒吧’么?问问您演出的事儿。”
  对面呵欠连天,不耐烦说:“演出打另外的电话!”报了一串数字。
  小宝在边上看好戏,说:“萨拉米酒吧很大的!这么着打电话,别人肯定不理。”
  曲君也不恼,笑道:“咱们是东风乐队,打算在这边演一场。您要排得出空档,就是东风在北京市之外,全球首演,还能唱新歌。”
  对面骂了句粗话,睡意全消。曲君趁势道:“要没有档期,就当咱们打扰了。”
  萨拉米酒吧老板说:“骗子吧。”
  “你快让卫真说话,”小宝干着急,“让卫真唱两句。”
  曲君说:“您不相信,咱们就找别家了。”
  能请到东风的机会仅此一次,就算上当也亏不了多少。对面立刻报了地址,约他们下午见面,顺便可以彩排。曲君挂了电话,又翻翻市内宾馆,挑了名字最气派一家,给众人预订了房间。
  小宝瞠目结舌道:“这也行!”
  曲君拍拍他肩膀:“也欢迎你来看。”
  高云开了一夜车,精神疲惫,自己留在酒店休息。其他人一起去市中心“萨拉米酒吧”。傅莲时被簇拥在中间,还有些拘谨。卫真问:“市中心怎么走?”
  傅莲时说:“不知道。”卫真又问:“你来打了半个月工,去过什么地方?”
  傅莲时又说:“哪儿都没去过。”
  小饭馆又没有双休,哪里都去不成。卫真和贺雪朝一唱一和打趣,话最多的曲君反而一言不发,一直在看地图。
  傅莲时提着曲君给的琴,走动时两个人的手臂轻轻磨蹭,可曲君偏偏不说话。傅莲时无从揣测他的心意,越走越忐忑不安。
  又是问路、又是搭车,终于找到了酒吧门脸。这会儿没到营业时间,灯都没有开,门前却围了一大帮人。傅莲时惴惴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挤进人群一看,原来门口挂出一面大黑板,艺术字写着“东风乐队全球首演”,还用白粉笔画了个卫真的人头,周围光线四射,像宣传画一样。
  刚好有个人问:“东风乐队是谁?”
  曲君帮忙解释说:“《顺流而下》,您听说过吧。就是那个卫真组的新乐队,在北京可有名了。”
  大家猛然注意到,此地有四个扎眼的人物。两个拿着乐器,一个带墨镜、像是卫真,还有一个留长头发。人群登时煮开了似的,四面冒泡。
  乐队大摇大摆走进店里,还有许多人依依不舍,趴在落地窗上看。卫真摘下墨镜,朝众人招招手。
  酒吧老板是昆虫乐迷,原先已做好了上当准备,没想到卫真当真来了,情愿当天酒水三七分,东风拿七成,酒吧只要三成。
  曲君笑道:“我们不占这个便宜,以往乐队分多少,我们就拿多少。但要拜托老板多宣传。”
  酒吧当然无有不应,当即召集人手,写传单发传单。卫真写了节目单,跟贺雪朝跳上舞台,调试音响。
  傅莲时站在后台看着一切,还觉得像做梦一样神奇。昨天他还在饭馆里切菜洗盘子,今天居然就要演出了。曲君说:“你不看看新贝斯?”
  傅莲时连忙放下琴盒,轻手轻脚地打开搭扣。曲君看着窗口说:“就找到这一把,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傅莲时停下动作,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认真道:“我肯定用得惯的。”
  曲君忍不住低头一看,傅莲时直勾勾望着自己,颜色有些憔悴。
  但要说哪里憔悴,他肤色不至于苍白,半月时间,也不见得形销骨立。年轻的肌肤照样红润,只是眼睛里充满忧愁。
  曲君一震,马上把目光转开了。他难免有种想法,自己和讨厌的廖蹶子、和傅辉并没什么区别,都是硬要把一株莲花放在沙地里养,让他不快乐。
  见他态度别扭,傅莲时说:“曲君哥。”
  曲君应了一声,傅莲时低着头说:“这把琴我可能要用一阵子,值多少钱,我给你打借条吧。”
  曲君全身一冷,只有脸热得厉害,快要恼羞成怒了。想象中他送琴给傅莲时,傅莲时应该兴高采烈、扑上来亲他抱他都好,绝不该想着怎么还钱。
  傅莲时玩笑道:“我不会还不起吧?”一边解开最后的搭扣。
  贝斯这种冷门乐器不好买,乐手大概也不会出借贵的琴。傅莲时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把琴应该比较差,说不定比他原来那把更差一点。
  结果掀开盒盖,黑丝绒上赫然是他这辈子最爱的琴,musicman stingray!琴头写着型号,漆面细腻,手感圆润,绝无可能是仿制品。就连颜色也是他最喜欢的,钢琴键一样优雅的黑白。既不会太沉闷,也不会太轻浮。
  傅莲时尖叫一声,把琴盒“啪”的合上,缓了一阵再打开。反反复复试了好几遍,琴总算没有飞走。傅莲时安心关上琴盒,盘腿坐在地上,仔仔细细摸盒子表面。
  曲君又好气又好笑,说:“盒子是真皮的。”
  傅莲时感叹道:“啊!”又去摸搭扣。
  曲君说:“这是黄铜,你之前那个是镀铜。”
  傅莲时对这琴爱不释手,马上调了音,把自己会的技巧全试了一遍。曲君忍不住提醒他:“你不问问是谁的琴?”
  傅莲时有个猜测,不敢说,讨好似的看向曲君。
  曲君卖了一会儿关子,才说:“飞蛾的,反正他也用不上。”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傅莲时还是一下睁大眼睛,惊喜道:“他居然借我这个!”
  曲君又想,这样才是对的。他最好永永远远,不要记起打借条的事儿了。
  傅莲时敲敲琴身,赞叹不已,甚至忘了从地上站起来。曲君走到后面,看他轻轻松松地按那琴弦,忍不住问:“我好还是飞蛾好?”
  傅莲时说:“飞蛾上回放我鸽子。”
  曲君替飞蛾辩解,说:“琴是上次的赔礼,送你了,以后归你了。”
  傅莲时像鸟一样,一瞬眼转过头,一眨不眨看着曲君,一会儿说:“那飞蛾……”
  曲君又气又笑,说:“琴是我要来的。”
  傅莲时说:“你……”
  曲君不接茬,给足时间让他说。但他到底没把曲君的错数落出来,转回去闷闷地拨琴弦。半晌才说:“那是‘stingray’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