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竹叶青”的鼓手矮高云一个头,气势马上弱了,防备道:“你是谁?”高云说:“还以为您找我呢?”
  贝斯手低声道:“这是卫真那个,新乐队的鼓手,高云。”
  高云把傅莲时拉过来:“麻烦您,再介绍一位。”贝斯手又说:“你是傅莲时!”
  自从一战赢过青龙,东风乐队在圈里声名鹊起。在琴行附近、或者演出散场,时不时有人这样叫他一声。傅莲时每次都听不习惯,像上课被点名一样不自在,心想,难怪很多人要起个艺名。
  朱来故作镇定,装作不认得高云的模样,把乐谱拿来分发。傅莲时翻开一看,贝斯线写得很简单,至少比他最近练的简单许多。大半首曲子中规中矩,一个劲弹根音,轻易就能视奏,到特定桥段才突然秀一秀技巧。
  傅莲时先入为主,对两个退队的成员缺乏好感,心里不禁想,他们贝斯手一定是个爱表现、实则灵感枯竭的人。
  想到这里,他抬头一看。竹叶青的贝斯手不说话了,把地上线材,一股脑地拢在一起。朱来环抱双臂,冷冷看着他们。
  高云坐到架子鼓跟前,也在看他的谱子。鼓手还有些不服气,从他旁边走过,把乐谱架使劲挤了一下。
  “乱动什么,”朱来说,“这个架子可不是你的。”
  鼓手哼了一声,朱来接着说道:“鼓也不是你的,是别人留下来的。东西拿完了,就趁早滚吧。”
  “鼓棒是我的。”鼓手指着椅子底下。
  傅莲时顺着看去,椅子底下是个塑料笔筒,空寥寥放了一对儿鼓棒。高云把它们一齐抽出来,拿在手里掂掂。鼓手摊开手掌道:“快给我。”
  高云道:“这个质量不好。”突然一发狠,在鼓上狂敲一轮,末了使劲一敲镲片,右手鼓棒的槌头应声断了。
  那鼓手面色发白,高云横他一眼,左手也一敲敲断槌头。
  鼓手害怕挨打,也不说要拿鼓棒了,走得远远的。高云道:“你这人真奇怪,大不了赔你。几块钱的玩意儿,又不是赔不起。”把两根敲坏的鼓棒往外一扔。
  贝斯手满头冷汗,飞快捡完东西,跟在鼓手身后出门。等他们脚步走远,朱来才道:“干嘛弄坏别人鼓棒,到时候他去外面乱说。”
  “说呗,”高云满不在乎,“他去乱说,说自己买到劣质鼓棒,一敲就断了,还能说什么。”
  傅莲时听得一笑,高云说:“给你俩介绍一下。”
  “你好你好,”朱来比个噤声的手势,“先不急介绍,我刚才想到一件事儿。”
  傅莲时问:“什么事?”
  朱来指指门口:“就他们,之前相处其实挺好的,也没怎么吵过架。前几天他俩突然生气,闹着一定要退队,今天就把那么多线、那么大一个音箱,全部搬走了。搬走放去哪里?”
  “说不定他家很大。”高云说。
  “不可能,”朱来说道,“而且再过两星期,我们要去一文演出了。一文那么大的场地,那么多观众,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有什么积怨不能忍到演完?”
  “那是为什么?”傅莲时问道。
  朱来贴在门上听了一阵,拉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楼梯上空无一人,鼓手和贝斯应当已经上到地面了。
  “我们走,”朱来招招手说,“跟去看一眼。我觉得,肯定是别的乐队挖墙脚,他们两个不坚定,就被挖走了。”
  第52章 偷听
  前贝斯和前鼓手,一人拖一只行李箱,塞进路边的面包车。朱来说:“我们跟上去看看。”三个人坐上高云的车,缀在面包车后边。跟了十分钟,两辆车开到市区。朱来说:“这也不是他们回家的路。”
  朱来坐了副驾驶,傅莲时一个人呆在后排。本来想,趁开车时间还能背一会单词,结果他们跟着前车拐来拐去,好像演侦探片一样好玩,他也就无心看书了。
  傅莲时问道:“那他们去哪里?”
  高云熟悉北京地图,朝路口一指:“往东走就是少年宫,好几支乐队在那排练。”
  果不其然,前车朝东边开走了。眼看要被红绿灯拦下,高云一踩油门,大家平平地贴在椅背上,同样转向东边。
  少年宫在景山公园,借用了寿皇殿,瓦黄墙红,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宫”。开到大门口,车子不能再往里开。前车的两个人打开后备箱,把行李一件件搬下来,拖着往里走。
  朱来性子着急,怕跟丢了,紧紧跟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傅莲时提醒:“一会被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朱来恼火道,“是他们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他们。”
  “好好好,”高云说,“他们进屋了。”
  少年宫有个颇有名气的社团,叫做“布谷鸟合唱团”,有一间带音响设备、带隔音的大教室。
  贝斯手敲敲门,一个人走出来,接过他们行李,提进门槛。傅莲时看见这人侧脸,不禁叫了一声,是余波!
  傅莲时在艺术村还和他打过交道,对这张脸印象深刻。而高云不够记仇,已经认不出余波了,问:“这是谁?”
  傅莲时说:“这是余波!”高云仍旧问:“余波是谁?”
  余波跟小青蛙琴行交恶,演出信息从来登不上宣传黑板。久而久之,余波在圈子里边缘化了。傅莲时也不清楚他的动向,只好把恩怨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冬天,大门拿厚厚的挡风帘遮着。里面的人谈话,外边一句都听不见了。朱来摸遍全身口袋,找到一根细发卡,伸进窗缝里面,慢慢撬出铁闩,开了小半扇窗。
  余波的声音飘出来:“以前有没有组乐队的经验?”
  贝斯和鼓手忙不叠道:“有的,有的,以前乐队叫做‘竹叶青’。”余波说道:“好像听说过。竹叶青还没有解散吧?我这个新乐队可不允许出去兼职啊。”
  鼓手道:“我们退出了。”
  余波“啊”一声,听起来仍有疑虑,鼓手补充一句:“真的,不是普通退出,是闹掰了,不会回头和好的。”朱来恨得牙痒痒。
  “好吧,”余波说道,“你们从哪里看见招聘?”
  贝斯手道:“我在报纸上看见,然后我告诉他。”
  晚报中缝会登一些启事,寻人的招工的、断亲的,还有讣告。想来余波就是登了一张招乐手的广告。
  “我们新乐队的基本情况,你们都了解了,”余波又说,“打算叫做‘声音展览’,缺一个熟练的鼓,一个熟练的贝斯。我自己会弹贝斯,不用想忽悠我。”
  鼓手说:“好的、好的。”贝斯手迟疑道:“余波哥,你自己就会弹贝斯,为什么还要招贝斯手?”
  余波笑了一声:“改行弹吉他了。”
  傅莲时说:“他们只招贝斯和鼓,难怪不告诉你们。”高云恍然地“哦”一声。朱来道:“真想跳槽,和我说一声也好。吵架算怎么回事?”高云说:“可能怕你,不敢说。”
  “来吧,”余波又道,“今天场地有鼓,你也带了贝斯,先试试。”
  屋里细细碎碎准备一番,贝斯手弹了“竹叶青”自己的曲子,弹了slap,鼓手也敲了一段。余波说:“都还可以,挺厉害的。比很多乐手强多了。”
  听余波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录用他们了。贝斯手长舒一口气,笑道:“我们和竹叶青吵架,朱来还找两个临时工来,嘲笑我们技术不好呢。”
  朱来冷冷笑了一声,屋里余波问:“找的谁?”
  贝斯手答道:“东风那两个。”余波嗤道:“就他们?不说高云,那个高中生,能拿出来跟你比么?”
  傅莲时暗忖:“我也没那么差吧?”
  里边贝斯手见风使舵,试探道:“说是飞蛾带的。余哥跟他们有过节么?”
  “卫真那小子组乐队,我去看过一眼,”余波哼道,“那会儿好几个优秀的贝斯手,卫真都不要,要一个靠弦都不会的高中生。就是走后门呗。”
  傅莲时心里想:“我已经会了!”他怕朱来对自己有意见,悄悄回过头。朱来说:“没关系,我相信你。”又说:“相信飞蛾。”
  “还有这种事儿,”鼓手说道,“卫真看着挺风光的,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屋里众人找到共同的对手,七嘴八舌说起东风的不好,很快熟络起来。鼓手和贝斯加入“声音展览”乐队的事情,基本敲定了。末了余波说:“你们有没有问题?”
  静了一瞬,贝斯手小心翼翼地说:“余波哥,广告上面说的,乐队马上可以签约公司,可以出唱片,这是真的吗?”
  原来他们是为了签公司才退队的,难怪宁可吵架、找茬,也不能好声好气说出理由;又难怪他们连一文酒吧的舞台都看不上了。屋外三人听得一震,朱来喃喃说道:“下作。”
  高云说:“人往高处走嘛。”朱来怒道:“你是帮谁的?”
  傅莲时赶紧劝架:“余波不是什么好人,吹牛了也说不定。哪有乐队没组好,提前决定要签公司的。再听听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