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算了,”卫真服软,“不说这个。”
  “所以,赵圆说那种话,在我看来就是小孩子脾气,”曲君笑道,“可以理解。”
  傅莲时听着他们两个对话,心里很疑惑。曲君语气轻飘飘的,永远像开玩笑,卫真却好像有点怕他,或者怕这个话题,老鼠见猫一样逃开了。
  外面报幕声响起:“……这次校庆,我们还请到了特殊的嘉宾。”
  组织活动的老师在门口招手,叫他们快上台。曲君说:“好好表现。”
  卫真的演出经验极其丰富,不需要担忧,贺雪朝和高云也都练过好几年乐器,也不像拖后腿的。傅莲时好奇道:“是和我说么?”
  曲君朝他一笑。报幕一板一眼说:“音乐,是记忆的钥匙,是心灵的桥梁。相信许多同学听过一首歌,叫做《顺流而下》。”
  “要是我们音响坏了怎么办?”傅莲时突然说。
  “放心吧,”高云说,“我们用自己的音响。”
  志愿者和音乐老师跑进后台,一人抬一只脚,把两个硕大的马歇尔音响搬到台前。紧接着是架子鼓、高云的凳子。
  傅莲时跟在队伍最后,走上通往舞台的阶梯。天光大亮,观众像冬天路边卖的糖炒栗子,一个挨一个,黑压压的,面目不清。
  “我们有幸邀请到了这首歌的原唱,卫真。”主持人说。
  台下交头接耳,都在说:“是那个卫真?”傅莲时耳边乱糟糟的。贝斯还没来得及重新调音,他低下头,贴近那四根坚定的钢弦,像在家里练琴一样,慢慢调准音高,最后插上间接线,打开拾音器。
  主持人道:“让我们把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新乐团‘东风’。”
  第10章 轻飘飘的旧时光
  马歇尔大音响,与学校喇叭迥然不同。低音沉稳,高音清澈。傅莲时虽然听不清观众的呐喊,但他在心里想象,他们在说:“真的是卫真来了!”有些机灵的已经在喊卫真的大名。台上的风把他吹得又冷又热,看见世界乱成一团,心里非常高兴。
  自打赵圆几人回到班上,高二(1)班气氛就很压抑。廖蹶子实在气不过,站在前面教训:“你们笑什么,自己班演出演砸了,很高兴吗?”
  后排有个同学嘀咕:“我操,上边那个不会是傅莲时吧。”
  廖蹶子耳朵尖,猛地转过身。舞台上正是他在后台碰见的黑社会。主唱边上穿校服、垂眼弹琴的,赫然就是傅莲时!
  “岂有此理!”廖蹶子丢下班级方队,气冲冲走向舞台。
  校长和各位领导都坐在最前一排。廖蹶子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敢趴在台子边沿,拿手指着傅莲时,压着声音喝道:“你给我下来。”
  “演出开始了,老师,不能换人的。”傅莲时说。
  操场已经改头换面,声音的洪流,把水泥台子托升得愈来愈高。傅莲时弹得飘飘然,渐渐感觉不到身上冷,甚至感觉不到热。这时他听见一阵欢呼:“傅莲时!”
  他抬头一看,高二(1)班站到椅子上,朝他拼命招手。廖蹶子惊怒交加,回头点着观众席后排。
  但是在浪潮一样的歌声里,从上往下看,廖蹶子也就是一粒凶板栗,河底一颗卵石,根本不起威慑作用。傅莲时故意走到台前,微微俯下身。
  廖蹶子叫道:“你压根没有报名表,怎么上去的!”
  “我也不知道,”傅莲时说,“反正上来了。”
  廖蹶子气得去扯他裤脚,傅莲时不着痕迹一退,避开伸上来的手。廖蹶子说:“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贺雪朝弹到一个长音,右手刚好有闲。他把唱和音的话筒摘下来,递到廖蹶子嘴边,廖蹶子立刻噤声。
  后面的同学只当这是邀请,唱得反而加倍卖力。廖蹶子紧紧捂住耳朵,缩在音响底下,但也不敢走。
  卫真给第二首曲子改了编曲,尾奏是原先的三倍长,完全是重复的乐句。丢掉渐弱和淡出,鼓、贝斯和吉他用全情投入的音量,弹到末一个音符。紧接着高云快速捏住镲片,两把吉他一把贝斯,按紧琴弦,不留丝毫余音。
  操场陡然空旷。就连观众席也没做好鼓掌准备,鸦雀无声。
  “哈,”廖蹶子率先反应过来,得意道,“音响又坏了。”
  “没坏,”卫真对话筒说,“最后一首歌,《顺流而下》。”
  操场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卫真早能够充耳不闻,回头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同样的歌在学校里听,与在别处听是不一样的。学校永远带有回忆意味。音乐响起的当下,每个人心里回响的是自己的walkman、磁带、光盘,是绝望的深夜,遗落在上个学校的挚友,百货大楼旁边,全家团聚的一顿西餐。
  而在漫长的将来,此时此刻又是一颗新糖,值得一遍一遍咀嚼、惦记、品读滋味。
  高云数满四个拍子,松下响起,傅莲时的回忆是:飞蛾。
  他并不是从《顺流而下》才认得飞蛾的。早在昆虫乐队走红之前,傅莲时就在杂志边角看过他们的采访。那次鼓手和主音吉他都没有来,卫真还在用“知了”这个名字。
  记者:你们乐队是怎么认识的?
  知了:是以前中专的同学。
  记者:乐队有多少首歌了?
  知了:一共四十多首吧,大多数是这半年写的。
  记者:现在摇滚乐队越来越多,你们有什么优势?
  知了:哈哈,我就是优势。飞蛾哥也是优势,这是别的乐队永远比不上我们的地方。
  记者:你们很有自信,昨天的演出反响如何?
  知了:没有什么人来。
  记者:原因是什么,歌不够好听?知名度不够高?
  知了:问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记者:是什么导致没有人来呢?
  知了:不为什么。我们以后肯定会红。
  记者:飞蛾一直不说话,飞蛾是怎么想的?
  飞蛾:想要写流行的歌,随便多少首都能写得出来。但是对我们来说,音乐的意义不是在于动听而已。
  记者:能不能展开说说?
  飞蛾:如果一首歌单是好听,不是独一无二,或者不能表达一些东西,我们宁愿不要把它写出来。
  记者:这么做会对乐迷产生影响吗?
  飞蛾:咱们哪谈得上有乐迷,非得说的话,也只有负面的影响。接受我们音乐的人少了,演出没人捧场,就这样吧。
  记者:父母支持吗?
  知了:还行。
  飞蛾:不太支持。
  记者:像你们说的,随便就能写出来流行的音乐,那为什么不先写一两首,解决了经济问题再说?
  知了:不为什么。
  飞蛾:大众喜欢用流行的程度来评判音乐优劣。我们写几首走红的,往后写不红的,就会有很多人说我们江郎才尽,这样不好,很影响自我判断。我们要把好坏的评定标准放在自己心里,不要交给别人。
  记者:最后拍张照片吧。
  知了:好。
  飞蛾:我就不入镜了,没想到拍照,今天穿个花棉袄,不像话。
  这是傅莲时第一次听说飞蛾的名字。后来昆虫乐队越来越有名,采访也越来越多。地方小报、新兴音乐杂志,时不时能看到他们的乐评和报道,飞蛾却没再怎么说过话。
  不知不觉间,《顺流而下》演到结尾。傅莲时心里印刻着的那段贝斯solo,从他自己手指底下流淌而出。
  全校师生几乎都站了起来,随着节拍挥手。当年飞蛾眼睛里看见的,会不会就是这样的景象?
  直到solo弹毕,音乐停止,整个学校还像踩在冰面上,一路往前滑行。卫真两年没上过台,唱得气喘吁吁,缓了一阵才说:“这是我的新乐队,东风,第一场演出。”
  大家报以欢呼,卫真说:“昆虫乐队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校园里。很高兴能回到学校表演。我的新乐队,鼓手,高云,吉他,贺雪朝。”
  廖蹶子在台下说:“傅莲时,没有你。”
  卫真斜他一眼,接着说:“主唱,我,贝斯,你们学校高二(1)班,傅莲时。”
  傅莲时忽然被点到名字,抬手招了招。卫真说:“校长让我多讲几句话,不过我想,发言交给你们的同学更好。”
  “我?”傅莲时都忘了这茬。他手里被塞了一个话筒,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廖蹶子在底下清清嗓子。傅莲时看出他在做口型:“你敢乱说话试试?”
  傅莲时一笑,走去和卫真商量两句。卫真点了头,他拿起话筒说:“这次校庆准备,中途有很多曲折。”
  他看着廖蹶子面色变白,往下说:“……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差点没能站在这里演出。”
  廖蹶子使劲跳了跳,吸引傅莲时的注意力。傅莲时停下来,等他发言。
  “老师之前做得不对,”廖蹶子压低嗓音,“以后你该上表演还是上,之前说的不做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