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姜颜林却还没有真正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前进还是后退。
  ——而这样的迟疑,也让她本能地想要抗拒裴挽意。
  在拼体力这件事上,姜颜林这辈子都赢不了裴挽意。
  到最后,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像缺氧的鱼一样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四肢时不时被拉扯出惊人的角度,被那肆意的目光停留欣赏。
  姜颜林不得不意识到,自己的脾气真的随着年纪增长,愈发的好了。
  再早个几年的时间,她能在这床上给裴挽意来几个耳光,咬得她第二天肩膀沾不得任何布料。
  可见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发完疯的人还知道主动收拾战场。
  姜颜林懒得动弹,由着她抱小孩一样把自己抱到浴室里,放入浴缸的热水中。
  裴大小姐再次展现了她令人疑惑的额外技能。
  她给姜颜林洗干净身体,拿浴巾擦干,还顺便吹干了头发,一套动作下来,姜颜林都要怀疑她有护理专业资格证书了。
  “上哪学的伺候人。”
  最后,姜颜林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裴挽意给自己擦干身体,半点也不正经地回了句:
  “有个前女友是植物人,练出来的。”
  姜颜林翻了个白眼。
  和植物人谈恋爱,不管是从伦理的角度还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都有些出格了呢。
  但裴大小姐看起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不管她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姜颜林貌似都不会太意外。
  该撒的酒疯撒完了,该清理的战场也清理了,姜颜林没再找她麻烦,沾床就想睡觉。
  身边的人却翻过身来,看着她,片刻后才低声开口道: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喝得头晕,找了半天没找到手机。”
  姜颜林顿了顿,片刻后才睁开眼。
  真稀罕,大小姐还有主动低头的时候。
  她背对着身后的人,没给什么反应。
  裴挽意知道她还没睡着,抬手将她揽进怀里,问了句: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才一声不吭走了的。”
  换个人来这套明知故问,姜颜林就要笑着让对方滚了。
  但还是那一句,“因人而异”。
  姜颜林有多自我,裴挽意就只会更甚。
  所以她很清楚,这种明知故问,其实已经是一种让步。
  裴挽意,你实在是很懂得卖乖。
  姜颜林想着,到底是没有推开她在自己腰上环抱着的手。
  “我今天拍了一张很不错的照片,明天发给你看。”
  姜颜林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带着一点轻笑。
  腰上的那只手稍稍收紧,片刻后,裴挽意的声音才响起:
  “宓芸只是习惯了照顾我,刚刚也给我打过电话,怕我喝醉了跑出来遇到什么事。”
  裴大小姐可不常讲故事,姜颜林来了点兴趣,转身面向她。
  见她终于给了点回应,裴挽意叹口气,只能继续说下去。
  “我和宓芸已经分手近一年,这中间都是朋友关系。和小晴在一起时,她就已经主动拉开了距离。”
  姜颜林听明白了,前前女友嘛,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但小晴的惨烈程度还历历在目,姜颜林不由得好奇这位看起来很文静腼腆的女孩,和裴挽意又是怎么结束的。
  昨天从裴挽意嘴里听到的关于小晴的只言片语,已经够姜颜林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只是还缺少几块拼图。
  姜颜林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宓芸能填补上某片缺失的拼图。
  “和宓芸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在波士顿。”
  时隔这么久再提起这些事,裴挽意已经没了当时的那些情绪。
  她的声音是干净的质感,道出这些故事时,也平和而无波。
  姜颜林抬起眼,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她,听她简短地概括了这个故事。
  这是一个超乎姜颜林想象的故事。
  从开头到结尾,都让她再也维持不了先前的轻松心态。
  到最后,姜颜林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用这么随意的方式探究了裴挽意的这一道,也许还未愈合的伤口。
  裴挽意和宓芸的开始,是很普通却又不那么常见的形式。
  那时候,宓芸还没有从一段关系里结束,但也已经形同虚设。
  她遭受着女友的漫长的冷暴力,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愈发糟糕,也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裴挽意。
  两个在竞技游戏上极具天赋的女性,从一开始的互相欣赏,到日夜不分的相互陪伴与靠近,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裴挽意不否认自己的行为,从本质上来说是插足了别人的关系。
  而宓芸也心甘情愿为了她,去成为同等罪名的共犯。
  从一段关系结束,到缔结新的关系的过程无需赘述。
  但那之后的一切却并没有走向更好的局面。
  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年纪和阅历也是一道鸿沟,相处越久,这些便越清晰可见地浮出水面。
  尽管那时候的裴挽意已经调整了工作方向,打算在年底来到国内,两人并不算是没有未来。
  但她的自我,她的繁忙和压力,让她无法察觉宓芸的状态,又或者察觉到了,也无暇顾及。
  宓芸始终对两人的差距很焦虑。
  她还是学生,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对未来也很迷茫。
  但裴挽意是对未来有着长远规划的,出身和能力都十分优越的人。
  颠倒的时差,让沟通和交流都面临重重困境,每一分每一秒,得不到安全感的人都在承受无形的压力。
  偏偏宓芸是一个过于压抑自己感受的人,她对裴挽意百依百顺,从不提出自己的需求,也不吵闹,不发脾气。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受到伤害。
  姜颜林很清楚,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却又努力装作不在意的人,都压抑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所以这个故事听到一半,她就已经轻松不起来。
  裴挽意的话音顿了顿,片刻之后才响起:
  “……我也不太记得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每天都很忙,而她身体不好,请假在家,时常心情不好就熬夜打游戏,连饭都会忘记吃。我从每天给她点外卖,到鼓励她学着做饭转移注意力,想过很多办法。
  但她那时候的抑郁很严重,连出门都会因为太吵的环境产生幻听,不得不戴耳机。运动健身,工作兼职,一个都做不了。
  可能也是我对她太苛刻了,总是希望她能努力追上我,越对她抱有期望,就越看不到未来。最后我也累了,开始考虑这段关系还有没有强求的必要。她是个很敏感的人,多少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这件事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颜林沉默地听着,而裴挽意的声音很轻,到了没什么温度的地步。
  这是两人第一次分享这样深的话题,忘了从何而起,也不知道会停在哪个句点。
  姜颜林有过一瞬间的分神,去猜想裴挽意为何将这样的伤疤揭开给自己看。
  是否界限一旦迈过,就再也止不住跃进的探索。
  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晚上,她们都太累了。
  一切的争锋相对,幼稚较劲,都不过是因为想要得到片刻的、给予心脏的安宁。
  “那天我提了分手,她从接受,到崩溃,再到歇斯底里。”
  裴挽意说到这里,也没有再停顿,很轻地说了下去。
  “没多久,她开始每做一件事就汇报给我。
  从割腕,到吞药,身体的变化,她的所有感觉,都清清楚楚发给了我,让我也感受她的痛苦。
  我没有办法立刻去救她,只能不断让她冷静,稳定她的情绪,再联系所有我能想到的能去找她的朋友,报警,打救护车,而整个过程我只能一边等,一边看她发来的每条消息。”
  那一天,宓芸被及时送到医院,抢救了回来。
  她醒来之后,向裴挽意诚恳地道了歉。
  没有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宓芸大概也明白了,这件事带给两个人的,只能是难以愈合的伤疤,与彻底的结束。
  哪怕在那之后的第二个月,裴挽意就因工作的变动来到了中国,两人也没办法再将这件事彻底翻篇。
  “就当我是自私吧。”
  裴挽意没什么表情地说完这个故事,给自己做了简短的总结。
  姜颜林也无暇再思考,承接她展开给自己看的伤口,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这一刻的裴挽意,看起来真的有一点落寞。
  大概小晴就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这点脆弱,才能及时地送上填补空洞的温暖与爱意。
  想到这里,姜颜林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其实你知道,你和宓芸的藕断丝连对她来说是没有任何益处的。这才是你真正自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