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简初一动不动,甚至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只是回得很客气:“沈总可能没注意,我这会儿正在跟我上司社交呢。”
  沈砚舟没接话,只是向前一步,声音压低,贴着她耳边低声道:“我有正事。你不想让你上司知道,你在我这儿打黑工的事儿吧?”
  简初咬了咬后槽牙。
  她知道他这是在拿她的短处卡人,但偏偏她又反驳不了。
  片刻后,她还是顺势起身,仿佛只是去换个位置,并未引人注意。恰逢霍斯庭律所的合伙人走了过来,几人寒暄起来,谁也没留意简初什么时候走了。
  沈砚舟带她往宴会厅另一侧走去,那里围着几个气质截然不同的西方面孔。
  他在其中停下脚步,语气不疾不徐:“这几位,是欧洲投行界几个重量级的人物,主要关注跨境资本运作。”
  随后,他向他们介绍简初,话语简练却意味深长:“thisismissjanechu,ourleadcounselinchargeoflegalstrategyforcross-borderm&a。”
  简初听到那句“leadcounsel”,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沈砚舟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她晾在一旁,而是第一次,将她摆在了与自己并肩的位置上。
  那种认可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隔着喧嚣的人声,落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瞬,像极了某种未曾明说的温柔。
  简初没有辜负这份抬举。
  她端着一杯香槟,站在那些金发碧眼、思维凌厉的金融大鳄之间,举止从容,神情自若。
  她用流畅地道的英语,与他们就近期欧盟跨境合规框架展开讨论;当对方话锋一转换成法语,她几乎没有半秒迟滞,跟上语调,轻松应对。
  她的声音清澈坚定,逻辑严密而犀利,在席间能精准地切入每一个重点。
  沈砚舟站在一侧,始终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看见她在灯光下眉眼带笑,眼神熠熠发亮,那种属于强者的光,是他曾在很多场合见过的,但第一次,从简初身上见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了解远远不够。
  其间的人群多半循着一种惯性社交的姿态在交换名片、言笑晏晏。
  而简初站在人群中央,真正令她被众人注意的,并非这一身礼服,也不是外貌,而是她谈笑间的清醒与幽默,自信从容的姿态。
  沈砚舟被一位老友叫走,不得不暂时离开,将简初一人留在原地。
  霍斯庭这边与合伙人谈完话,转身时却没有看到简初的身影。
  他眉头轻皱,视线在人群中略一扫动,终于在靠近酒水区的地方看到她,她正在与几位外国投行高管谈笑风生,神色从容,那双眼睛清亮有光,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似的。
  那一刻,霍斯庭心口某处好像被撬开了一道缝。
  他走过去,在她应酬完后,递上自己的名片,也将几位宾客礼貌地带开,低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简初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朝宴会厅里望了一圈。
  “我想着跟沈总打个招呼再走,”她说得自然,语气却极为平静,“毕竟……现在他是咱们的甲方。”
  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沈砚舟身上,男人正低声与一位外宾交谈,神情专注,显然抽不开身。
  简初于是作罢,也没去打扰,只是转身前,朝霍斯庭说:“等一下,我来都来了,还没吃饭呢。”
  她说着大步走向自助餐台,拿起一串橄榄和几片烟熏火腿塞进嘴里,毫不顾忌地端起香槟,一连喝了好几杯。
  霍斯庭被她这副模样逗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喝?”
  简初咽下酒,语气却坦荡:“这都是正经香槟庄园来的好酒,平时我自己才舍不得买呢。反正他们也不喝,回头喝不完都倒了,我不如替他们分担分担。”
  她说着又放下空杯,毫不犹豫地换了一杯新的,仰头喝了一口。
  霍斯庭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柔和,笑道:“要不这样,我们去喝点正经的?现在也才九点多。”
  简初转头看他:“你请客吗?你请我就去。”
  霍斯庭毫不犹豫:“我跟女性出门,从来不让她们买单。和女人aa的,是loser。”
  简初轻哼了一声:“那行,没问题。”
  二人一同走出洲际酒店的大门。
  不远处,沈砚舟刚谈完,正巧看见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
  他本是想喊住简初,让她和自己一同回去。但就在他启唇的一瞬,霍斯庭已经脱下外套,轻轻披在简初肩上,像是熟悉的习惯动作,也像是某种不经意的亲昵,一切都很自然。
  那一幕,沈砚舟站在原地,心像是被人攥住,不是捶,不是撞,是毫无预兆地,一下子紧得透不过气。
  霍斯庭回头,恰好看到他,仍是得体笑着打招呼:“沈总,我们先走一步。”
  沈砚舟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霍律师还真是……爱护下属。”
  他话说得极轻,像是一句玩笑,又像是隐在其中的讽刺。
  视线终究还是落在简初脸上。
  简初也朝他看过来,眉眼干净利落:“沈总也要回去了?”
  沈砚舟手插进西装口袋,站在夜风里,神情看不出喜怒:“还有点事。”
  说完,他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烦躁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心底那股翻涌着的占有欲,像潮水般往上灌,不听使唤。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将这个女人剔除出自己的世界,可此刻,她不过是披上了别人的外套,他便连空气都觉得压得胸口发闷。
  沈砚舟没去想那细想那是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不甘。非常不甘。
  霍斯庭选的地方,是酒店附近一家非常隐蔽的威士忌吧。没有喧嚣的音乐,只有低声的交谈和冰块偶尔碰撞杯壁的清脆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煤和橡木桶的味道。
  两人在吧台角落的位置坐下。
  霍斯庭为自己点了一杯单一麦芽,然后看向简初。简初的目光在酒架上扫了一圈,对酒保说:“一杯盘尼西林,谢谢。”
  那是一款以烟熏味极强的威士忌为基酒,却又加入了蜂蜜、柠檬和生姜的鸡尾酒,辛辣,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像她这个人。
  霍斯庭看着她,先开了口:“你今晚很出色。不只是专业,还有你的自信。”
  “谢谢,”简初举杯,与他隔空示意了一下,“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她依旧将话题维持在工作的安全区内。
  霍斯庭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疏离。他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换了个话题:“最后和沈总那几句……听起来,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他的问题,直接,却不冒犯。
  简初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看着霍斯庭,对方的眼神坦诚而平静,没有丝毫八卦的意味,只是纯粹的探究。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说一部分实话。
  “怎么可能。”说这话的时候,简初有点心虚,因为她不能让霍斯庭知道自己住在沈砚舟的家里,只能尽量让语气平淡,“以前……找他帮过忙,他这个人一向下位者都这个态度,就是一点不愉快吧。”
  她点到为止,用不愉快三个字,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原来如此。”霍斯庭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他展现出了极好的分寸感,转而聊起了自己刚入行时的趣事,聊他打过的第一场官司,聊他对衡德律所未来的规划。
  他聊的都是自己,却又巧妙地,将简初也纳入了未来的蓝图之中。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不动声色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世界,并为她预留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简初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在柔和的灯光下,她褪去了工作时的凌厉,眉眼间多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松弛。
  她忽然觉得,和霍斯庭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聪明、通透,懂得倾听,更懂得尊重。
  气氛正好,简初想起另一件事,她转着手中的酒杯,像是随口一提,眼角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起来,霍律师,我还得谢谢你。在度假村那天早上的运动服,很合身。”
  霍斯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坦诚。
  “不客气。”他干脆地说道。
  简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但还是问:“你为什么要……”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简初,在那种局面下,你很被动。你需要一个盟友,或者说,一个能让你重新拿回主动权的支点。我只是……给了你那个支点。”
  简初彻底怔住了。
  她以为,那只是他顺水推舟的、一次帮她解围的善意。
  他没有像陆也那样,用热烈的好意去融化她。也没有像沈砚舟那样,用霸道的掌控去禁锢她。
  他只是看穿了她的困境,然后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她一把能撬动棋局的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