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俞。”
  他一字一顿地唤出这个名字,语气藏着几分被打断的不满。
  第21章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煜尧退了一步,转过身,打量着悬坐在长栏上紫衣男子。
  和月比起来,与他们三个相处的记忆便如浮光掠影,只能浅浅想起个大概。
  炎阳刚正直率,天音纯真善良,而风俞,自降世便聪明绝顶,还身负因果之力,他似乎能将一切看透,又总是笑盈盈地不多说一句。
  他那双眼,看着人时,总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傻子,是话本里上蹿下跳的小丑,而他则是那个端坐台下,知晓一切的聪明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天神?
  天神即便不是端庄持重,也该是赤诚坦率、光明磊落,他却是心思最深、最捉摸不透的那个,喜怒无常,轻浮浪荡,不够庄重。
  可天神该如何,并不是煜尧说了算。
  而他们之间的交集,应当是不多的。
  后来,煜尧在人间听说了风俞在妖界的风流韵事,也曾感慨过,他那样的性子,那样的模样,确实更适合满是勾心斗角的妖界。
  风俞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眼眸低垂,慢条斯理地答道:“得知昱神大婚,我自是早早便回了神界。”
  “啊,说起这个,还未恭喜昱神,总算......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四个字被他拉长了好几个音节,听起来像是某种阴阳怪气的嘲讽,可偏偏他又是一脸真诚。
  煜尧心烦意乱地摁了摁自己的指骨,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麻木地开口:“真的是......得偿所愿吗?”
  “嗯?”风俞抬起眼,奇怪地看着他,“与月神成婚,不是您毕生所求之事吗?”
  毕生所求......
  煜尧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嘴唇僵硬,眼神显得飘忽而落寞。
  他无法反驳,即便记忆缺失了一大片,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对月的感情。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见煜尧不说话,风俞也没有追问,他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那轮弯月。
  月辉洒下薄薄的一层,数万年如一日的温柔皎洁,不染纤尘。
  帷幔内始终平和的气息突然传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风俞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动,旋即愉快地勾了勾嘴角。
  “风俞。”煜尧黯然地垂着头,终于在漫长的缄默之后,艰涩地开口,“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素辉,她到底是不是月神?”
  所有的人,所有的迹象,都在告诉他,素辉是月。
  然而,他却越来越不敢确定,尤其是在飞升之后,更没有在人间时那么笃定了。
  也因此,他才会拜托炎阳和天音帮他验证,可即便有他们的确定,他仍在怀疑。
  于是他匆匆忙忙地收回了离渊的部分神力,本以为记忆会恢复一些,也就能想起更多与月相关的往事。
  但都没有。
  “昱神怎么会问这个?”风俞的眼中十分惊讶,他挑着眉梢,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您连自己都不信了?”
  怕的便是这个,煜尧心底陡然漫开一种无力争辩的疲惫。
  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他却从不敢当面问素辉,甚至,连提都不敢提,仿佛只要开了这个口,就代表着他背弃了数万年的感情,也背弃了自己。
  看着煜尧疲惫而苍白的面色,风俞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他正想开口,却听到近乎叹息的一句——“罢了”。
  煜尧颓唐地摆了摆手,肩背弯出一个消沉的弧度,连声音都低了半截:“那你知道,十万年前,我与月神是为何陨落的吗?”
  风俞按下心中因那句“罢了”而升起的怒意,他撇开眼,舔了舔牙尖,冷冷淡淡地落下两个字:“不知。”
  似是料到了这个答案,煜尧点点头,没再多说,挥了挥衣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等到外头重归平静,岁穗才推开帷幔走了出来,她不太明白,夜半三更,为何风俞和煜尧会出现在阙楼外?
  她隐约听见他们在说月神和素辉,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后,他们已杳无踪迹。
  此等匪夷所思的行径暂且不去深思,岁穗望了眼天边堆叠的乌色云层,突然想到什么,沿着旋梯,如风中飘絮般飞快而下。
  连沉睡的她都被惊醒了,那长昀和阿韶呢?
  果然,才行至一半,她便看见了阙楼不远处,站得笔直的长昀,单薄而瘦削的身影像是要沉进夜色里。
  她蓦地松了一口气,一边庆幸他并未和煜尧起什么争斗,一边也疑惑他为何是一动不动的模样。
  等到走近了,她才发觉长昀似是被定住了。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眉宇紧紧皱了起来,鬓边和鼻尖都冒了汗,周身气息灼热似火,连呼吸都是乱的。
  岁穗心头一跳,那一句“别逞强”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面前的少年便闷哼一声,接着痛苦地闭了闭眼,整个人脱力般地向前倒去。
  强行突破风俞的法术,他是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岁穗拧着眉,立刻伸出手将他接住,可毕竟是高过她一个头的少年,她这幅柔弱身板,要撑住他实在是异想天开了。
  两人双双向地面倒去,难为长昀在意识模糊之际还能想起要将她护住。
  “神君......”
  少年左手护在她脑后,右手支着地面,说话时嗓音有点哑。
  他短暂地睁了睁眼,乌黑的眼睫不知是染上了夜露还是汗水,湿漉漉的一片,在幽谧的夜色中脆弱地颤了几颤,神情却格外倔强坚持。
  只是那一眼中的坚持,很快便化为了慌乱,意识到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后,长昀几乎是仓皇失措地滚到了一边,黑发掩住的耳廓霎时红成一片。
  岁穗并未发觉,她看着漆黑的夜空,一颗心慢慢软了下来,莫名的气恼也就此散了个干净。
  她微微垂下眼,沉默片刻后才极小声地嘟囔了句:“做什么非要逞强呢?”
  能将他定在这的,便只有风俞,大约也是为了限制他,免得他与煜尧发生争执。
  可他不愿意等,还能是为了什么。
  “还有你,热闹可是看够了?”岁穗偏过头,朝着墙角处的暗影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句。
  阿韶握着拳抵在鼻尖,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一路小跑着出来,颇有些无奈地提了提嘴角,道:“神君,这可不赖我!”
  “风俞神君也是唤不住他,才施了法。”
  “这法术约莫一个时辰便失效了,谁知他......”
  偏不听,偏要去,偏要自讨苦吃。
  话是这么说,阿韶还是任劳任怨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长昀垂着眼睫,不知是没有精力,还是在想别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搭话,一张脸白得过分。
  “你将长昀带下去疗伤。”岁穗的视线从少年脸上扫过,接着看向阿韶,神情郑重,“等他无碍了,再来寻我,我有事和你说。”
  “神君,我......”
  长昀本想说自己无事,但他抬起眼,便看见岁穗正定定地望着他,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
  感知到她情绪不佳,长昀抿了抿唇,低声接了句:
  “我现在就去调息。”
  第22章
  两个时辰后,天色微明,霞光初照。
  长昀跟在阿韶身后登上阙楼,层层帷幕内,女子墨色长发披散,手执一把银剪,安静地立在烛前,橘黄色的烛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垂眸敛目间尽是说不出的温柔。
  “这么快?”
  岁穗将多余的烛心剪去,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那伤看着严重,实际不打紧,若不是我按着,长昀一个时辰前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上来!”阿韶当即就忿忿不平地控诉起来。
  也不知他急什么,神君好好的,又不会跑了。
  阿韶那时连忙将人扯住,奇怪地问他干嘛去,然后便听到他答了句:“神君有事。”
  “你傻不傻?”阿韶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靠在墙边,没心没肺地笑着,“神君若是着急,早就把我喊过去了,她既叫我看着你,便是觉得——”
  “相较而言,还是你的伤更重要些。”
  “你说说你,怎么碰上神君,便乱了方寸,将我教你的全都忘了?”
  阿韶看了他一眼,继而摇了摇头,颇有些怒其不争,“能不能成熟些,稳重些,少让神君操点心?那煜尧自有风俞神君拦着,你即便上去又能做什么?得亏是这术法手下留情,要不然......”
  阿韶喋喋不休的劝告,长昀通通没听进去,他半张脸沉在阴影里,耳边便只剩下了四个字——他更重要。
  这四个字在他心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荡开一圈细密的涟漪。
  她救下他,许他留在神界,从不在意他的魔族身份,在仙族面前信他护他,还如此关心他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