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后,廖慕青讲的似乎口有点干,咳了一声,起身去桌面摸索着拿水杯,恰巧桌面就在旁边,在淮泗的一侧,他探身过去拿,淮泗的丧尸脑袋慢半拍才起身连忙去帮忙拿水杯,结果淮泗也伸手去拿水杯,正巧跟廖慕青相撞,水杯里的水洒落了淮泗一裤子,水杯也鼓溜鼓溜地掉落在淮泗脚边。
  “别动,我来。”廖慕青挡住淮泗想要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蹲下帮淮泗清理裤子上的水迹,但黑漆漆的屋子里,根本看不到水迹的存在,他只能拿着干的毛巾在淮泗可能打湿的裤子上拭擦几下,这样能够将裤子上的水迹吸收干一些,接着一手去拿滚落在地上的水杯,干毛巾顺着淮泗的大腿处往下拭擦,待毛巾从上而下拭擦到裤脚处,他自然地将淮泗的右侧的裤腿撸起来,不可避免地碰触到脚踝,却蓦然停住。
  手里触到的是一把坚硬的骨头。
  没有血肉包裹的赤-裸裸的骨头,一手便能掌握,两根胫腓骨汇聚在踝关节,隐约还能摸到韧带和一些细枝末节的残存的肌肉
  冷冰冰,隐约还有黏糊糊的触感,鼻间也涌进了黏糊浓稠的血腥味,刚才那裤脚和鞋子那粘稠不干的湿润感,怎么擦拭都有粘稠的触感,他原本还以为是水洒湿了淮泗的裤脚导致的,仔细一想更像是血液干涸的味道。
  那手停顿了片刻后,却又上下摸了摸,确实从踝部处只有根胫腓骨和踝骨关节,摸起来格外硌得慌,顺着往下摸,骨头没入了鞋子里面,鞋子十分空洞宽大,鞋带被系得十分紧,这才勉强不让鞋子脱脚,鞋子里面脚趾处想必也只剩一把骨头。那手微微颤抖,还要继续往上摸索时,淮泗猛地后退,推开了廖慕青。
  淮泗紧盯着他,尖瞳莫名地竖立起来,他开始紧张了,都怪他今晚太大意了,廖慕青已经察觉到他太多的不对劲了,会不会已经发觉他是丧尸了?
  右脚上只剩下骨头,脱去了皮肉是因为从居民房出来的时候,那时他挣脱锁链的时候,只一心想要挣脱束缚要逃离这种危险,但是铁环过于坚实,门外的人一瞬间就要进来,他将脚从铁环里挣脱出来,一阵剧痛划过脑海,就是整个踝部以下的皮肉脱套下来,只剩下骨头从铁环处钻出来。
  这不是什么致命伤,丧尸的身体不会自动修复,而他之前似乎也能感知身体的细胞修复,但是需要血肉的补充,他觉得这脚上不过是点外伤,就是骨头露出来难看点而已,掩藏在裤子里面根本无人发现,没必要浪费血肉去恢复,这样也能减少对血肉的渴望。
  原本想到如果要恢复右脚这个脱套伤的话会增加血肉的消耗,他不想这样,他觉得这脱套伤并不算什么,血肉一旦消耗过多,将会增加他对血肉的渴望,避免对血肉过于渴望造成失去理智,他就没管右脚的脱套伤,没想到会被廖慕青发现这件事。
  他的脑子有点乱,觉得这件事可不同他刚才没有呼吸那样,这是实实在在的异常,廖慕青也不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蹲下的姿势,淮泗只想赶紧将这件事揭过去,避免廖慕青再在这件事情想下去。
  是了,他来到廖叔叔这里除了要看望他有没有出事,主要是告诉他考察组的事情!
  “叔叔……你先听我说!”见廖慕青还垂着头看他右脚,他收了收脚,将骨头的脚踝重新掩藏在裤管里,连忙说:“考察组的人明天一早就走了!他们根本没想要继续考察这里,根本没想要将避难所纳入总基地的打算!”
  他原以为能看到廖慕青讶异的表情,甚至很可能会露出难办的神色,但万万没想到廖慕青的反应如此出乎意料。
  廖慕青收回了目光,并没有想象中惊讶的样子,缓缓地起身,语气像是面对一个开玩笑的孩子,轻飘飘地揭过,“你这孩子别胡说了,考察组的人怎么会突然离开呢?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还留在这里,就表明还在考察,会保护我们的。没道理会突然离开不辞而别……”
  淮泗急了,打断廖慕青,急于让廖慕青相信自己,看清这群人的真面目:“不……不是!我亲耳听到的!他们打算明早就偷偷离开!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考察,也没打算保护监八的人!他们根本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抛弃监八避难所的人了,可偏偏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还在考察避难所,给了所有人希望……”
  “淮泗!”廖慕青再次喊出他全名,淮泗急迫的话语一下子停了,怔愣地看着廖慕青,此刻他的神色冷峻,廖慕青性格温和,很少有冷脸的时候,但此刻那双桃花眼在漆黑中都泛着一种难辨的神色,淮泗说不上来,他对于人类的情绪的感知没有以往那么敏感了,但觉着这种神色像一种既温柔又残忍的慈悲。
  这些感觉混杂在一起,像是各种颜色混杂,到最后倒是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了。
  “别说了,这不关你的事。”
  “为什么?”淮泗不理解,尖瞳实实在在透出疑惑,他心里只是想要廖慕青知道这件事情,他只是觉得廖慕青还不相信考察组的真面目,跟避难所的那些人一样都寄托于考察组的未来,于是一直解释着:“我真的听到了考察组要离开……避难所的人都以为考察组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考察避难所,会……保护他们,他们现在还在相信着!可是考察组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所有人都被骗了!我们得想想办法,在考察组走……”
  “够了,淮泗。”廖慕青还是打断他,沉默,说:“你走吧。”
  “你……你还不相信吗?真的是我听到的!我没必要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想办法……”淮泗急切之情溢出,尖瞳都抖了几下,情不自禁地靠近廖慕青,像以前一样想要让廖慕青相信自己的说的话,这样就能够赶紧想想办法去救这群还在熟睡中的人。
  刚才那话,他以为廖慕青不相信自己,害怕廖慕青赶自己走,完全忘记自己没有呼吸的事情,靠近廖慕青,廖慕青也没有后退,只是那样听着淮泗说着,静静地看着他,在黑暗中宛如一尊雕像。而淮泗还在不断说着考察组的事情,一字一句地将所有剖开在廖慕青面前,但同时无疑将避难所的痴心妄想残忍地摊开,讲述这些人还在睡梦中的死机即将到来。
  廖慕青凝视他许久,淮泗面对廖慕青的目光却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小了,没有了下文。
  淮泗甚至不知道廖慕青怎么了,但直觉廖慕青要赶他走,神情间显露了内心的想法,周身的气息也显露出可怜兮兮的感觉,尖瞳紧盯着廖慕青。
  “……你走吧。”果然,廖慕青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淮泗立即抓着他的衣角,甚至不曾注意到因情绪波动指尖长出的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廖慕青的衣服,紧紧地攥着,执拗得宛如个想得到答案的孩子。
  “不……我不……”淮泗尖瞳盯着他,在漆黑中竟有流转着光芒,易碎的琉璃似的,同时他感到痛苦地蹙眉,手心里攥破了廖慕青的衣服直到刺破自己的掌心流出血液沾湿了廖慕青的衣角。
  廖慕青终究不忍,一把抓着淮泗的肩头,却说:“小淮你别管了,你走吧。别光为别人想,你该多为自己想想!你为避难所做的够多了。”
  淮泗却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只要叫醒那些熟睡的人一起……总会……”
  “叫醒他们又能怎么样?”廖慕青反问。
  淮泗几乎是反射性回答:“那就能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啊!”
  廖慕青叹一声,说:“你还记得铁屋子理论吗?”
  淮泗不解地看着他,点点头。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是啊,你能对得起他们吗?”廖慕青目光灼灼。
  “如果我嚷几声,能叫醒那几个人,我就绝不能说……”
  “他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是吧?”廖慕青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见淮泗不解的表情,他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自己错了,应该把淮泗教得自私一点才好,也不至于自己如今面对这种事情的无能为力。
  “一切是我的错……”廖慕青低声喃喃,随即又对淮泗说:“你读的书没错,背的也很好,说的也都是正确的。可是,现实不是都是这样的,小淮都是我把你教得太理想化了。熟睡的人,你想要叫醒他们是没错,可是倘若他们都是装睡呢?他们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熟睡才不至于这么痛苦,正因为看不到出路,才想着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哪怕万分之一的人上面,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里面每个人都是铁屋子的缔造者,他们缔造给自己的铁屋子,在铁屋子里才能安心地装睡,他们除了睡别无办法。”
  闻言,淮泗睁大眼望着他,一动不动,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