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刘老爷子六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高,长得精瘦,戴着个熊皮帽子,背上还背了杆长长的猎/木仓。
  听刘春彩叫“严雪姐”,他转过头,露出左脸一大片狰狞的伤疤,配上老而犀利的一双眼,扑面而来一股凶狠之气。
  严雪看到了,却和没看到一样,笑着上前打招呼,既不过分关注,也没有意避开。
  老爷子这才露出笑,“小丫头胆子不小。”又回头看自家孙女,“走了。”
  刘春彩立马拽着个一米宽的爬犁跟上,小声跟严雪说:“那是叫黑瞎子舔的,不仅脸,耳朵也没了半个,那回我爷爷差点没命。”
  那难怪老爷子这么谨慎,上山炸松塔都不忘带上枪,防着野兽。
  严雪伸了手跟她一起拽,“这个能装多少啊?”
  “千八百斤没问题,”刘春彩说,“不过得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不然拉不动。”
  “这么能装?”
  “那当然,还有比这个更大的,那个就得套牲口了……”
  刘老爷子在前,两个小的在后,长白山那物产丰饶的林区像一张神秘的画卷,慢慢在严雪面前铺开。
  另一边,祁放站在山林之上,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为技术有限,国内目前所采取的一直都是接伐,即不论树种和树木大小,一律砍伐,伐后再通过检尺选出合用的木材。
  他左手边,茂密的老林绵延不断,沿着山峦的起伏,隐没在白茫一片的天地中;右手边却像是被生生剥落一层皮,一眼望去全是空忙的雪地,只余造林砍下的残肢和一座座断了头颅的树桩。
  繁茂与光秃,古老与文明,都在他脚下这片土地交汇,而前者正在被后者快速吞没。
  “你说,这片山还能伐多久?”他弯下/身继续之前的工作。
  刘大牛长子刘卫国正和他一起造材,即将树头和树枝砍去,只余合乎规范的圆木,还以为他说的是今年的伐区,“应该要不了一个月吧,年前都干得差不多了,年后收个尾就行。”
  又一棵老树被快速扒光,刘卫国停下来歇了口气,“可算要放假了,这三个多月待得我都快成野人了。”
  如果严雪在这,一定能认出他就是那天第一个回地窨子拿东西的,也是嘴没个把门管祁放叫咱哥的。
  不过比起刘春彩嘴里的二十出头帅小伙,他头发、胡子都好几个月没怎么打理了,乍一看,还真像个野人。
  山上像他这样的还不在少数,主要就是忙、累,没那时间也没那心思,像祁放这样每天刮胡子注重个人卫生的才不多见。
  而且都是没时间剪头发,咋别人都邋里邋遢,就他还那么好看,好看得还和平时不太一样?
  刘卫国忍不住问祁放:“对了,你那妹子到底有没有对象?”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问这问题了,刘卫国也不是第一次问。
  祁放垂着眼,一副没太有精神的样子,随口就答了一句:“没。”
  这几天时间,应该足够严雪想清楚,也体验清楚,这里到底适不适合她。
  又或者连这几天都嫌太长,她早就想回去了,只是一直不方便或是不太想上山找他……
  那她到底有没有对象,又有什么区别?
  祁放实在懒得多说,等小年那天一放假,就和往年一样宿舍都没回,直接去了澡堂。等洗了澡剪了头发,才回去放下东西,准备去找严雪谈谈。
  林场就这么点大,什么娱乐都没有,更别提外面还这么冷,估计那大小姐早在招待所待得不耐烦了。
  想着,他随意一抬眸,对上的却是房门外尽忠职守的铜将军。
  嗯,人呢?
  第10章 条件
  祁放有点怀疑严雪是不是连他放假都等不到,就自己先走了。
  毕竟以这位大小姐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过来的做事风格,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他沿着刷了绿色踢脚线的走廊走回前台,问正在打瞌睡的服务员:“103的住户走了?”
  “你说那位挺漂亮的女同志?”林场招待所住的人少,服务员一下子就想到了,“没走,早上出去了。”
  竟然没走?
  只是早上出去的,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去哪里?
  正要问,那边服务员似乎早有所料,“她去刘大牛家了,让我有人问起来,就跟人这么说。”
  还预料到他今天回来了会来找她,提前做了准备。
  祁放有点弄不懂严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知道他要来还不在招待所,难道是待得太无聊,去刘队长家打发时间了?
  他是托了刘婶子帮着照看一下,但两边出身、文化程度在那摆着,严雪怎么看也不像能和刘家人处得来的样子。
  刚出招待所,迎面又碰上了端着毛巾肥皂的刘卫国。
  刘卫国一见他就说:“你那妹子在我家呢,春彩嫌我这样儿不好看,把我撵出来洗澡剪头发。”
  还真是在刘家,祁放忍不住问了句:“她还好吧?”
  “好得很,我瞅春彩那架势,跟她比跟我还亲,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当时祁放还以为他是怕自己不放心,故意说得夸张。结果到了刘家一看,何止刘春彩,刘家几个小的全在堂屋,围在严雪身边看严雪……
  祁放总是习惯半垂的桃花眼都睁开了,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发现严雪的确是在大地锅的锅底坑烧松塔。
  那个他记忆里穿着布拉吉小皮鞋,通身精致的小姑娘,竟然一点不嫌脏,就蹲在锅前拿一支没烧的柴火棍翻动着,见东西烧好立马拨出来。姿势娴熟,还一点不露土气,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
  围在她身边那三个小的也像被投喂成了自然,松塔滚出来,立即一家一个乱棍打死……哦,打碎,扒出里面的松子。
  刘家小儿子刘卫斌嘴急,烫都顾不上立马塞嘴里一个“咯嘣”咬开,“还是严雪姐烤得火候好,香。”
  “你慢点,小心又把牙硌松了,扯着嗓子哭。”
  刘春彩嗔了弟弟一眼,从自己那堆里面挑出个大的,用牙咬破壳,剥出子递到严雪嘴边,“严雪姐你也吃。”
  锅下火光明灭,映得严雪眼睛水量,一张巴掌大的俏脸红扑扑的,透出健康的光泽,哪有什么痛苦不耐,分明过得很如鱼得水。
  “小祁来了啊,我就猜你得过来。”里屋的刘大牛媳妇出来跟他打招呼。
  祁放瞬间回神,“刘婶儿。”先问过好,然后才看向严雪,“我过来接人。”
  “接人着什么急?我和了面包饺子,中午留下来一起吃。”
  刘大牛媳妇热情留人,几个小的也全仰头望向了严雪。
  然而严雪还是放下柴火棍站起了身,“下次吧,我俩也好几天没见了,就那天来见了一面。”
  她去洗脸盆边洗了手,见几个小的目光还追着,忍不住笑道:“烧一上午了,那些还不够你们吃?”
  “那谁还嫌多啊。”刘春彩撇了撇嘴。
  这小模样把严雪逗乐,伸手捏了把她的鼻子,“你好歹也让我歇歇。”进屋去拿围巾手套。
  刘春彩好像这才看到门口长身玉立的祁放,“祁放哥,你也回来了啊?”
  不知怎么的,祁放突然就想起刘卫国那句“跟她比跟我还亲”。
  其实孩子的想法很简单,谁跟他玩得好,他就跟谁亲近。不多会儿严雪包裹好,刚出屋门,刘大牛媳妇又追了上来,“我才想起来,你俩先等一下。”
  直接去仓房里提出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这两袋松子是小严的,你们看是拿回去自己卖,还是等我们家下去卖,帮你们捎着。”
  “还有我的啊?”严雪难掩意外。
  她跟着上山,就是想见识见识,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干,根本没想过还能分东西。
  毕竟松塔都是刘老爷子炸的,她和刘春彩只负责把松塔从厚厚的雪地上捡起来,跟刘老爷子轮流拖爬犁。
  然而刘大牛媳妇显然没想让严雪白干活,“好歹你也出了力,这些天还没少帮着给敲出来。我跟你刘爷爷商量了,给你两袋应该的。”
  那刘家可真够大方的,她和刘春彩第二天又去拉了一次,两天共弄回来三千多个松塔。按照大的一个能打二两最多二两半,小的能打出一两半的松子,顶多五六百斤,这两麻袋就得有一百多斤。
  严雪见推辞不过,就看了眼祁放,“那大娘帮我放着吧,等我决定了,再过来找您拿。”
  “行,我给你做上记号,你记得回来取。”
  这回总算成功出了门,祁放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垂眸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姑娘,“你还上山了?”
  刚从室内出来,身上还熏着暖和气,严雪围巾并没有拉严,露出白皙小巧的鼻尖,“跟着刘爷爷和春彩去了趟,还是春彩拉我去的,给我讲了好多东西,还帮我弄了棉乌拉、毡袜和腿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