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扎乌里赫夫人在一边为希尔维娅鼓掌:“我告诉过您她很聪明,不是吗?”
  “是的,夫人。”施季里茨笑道,“相比之下,我有些相形见绌了。”
  扎乌里赫笑了:“别这样说,鲍里金先生。”她还要说什么,却被服务生叫走了,似乎有人在等她算命。
  希尔维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手上的汗水在玻璃杯上留下了一点痕迹:“老实说,这一局我赢得不算太光彩,您在走神。”
  施季里茨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希尔维娅的眼睛:“我很抱歉。我们再来一盘如何?”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和施季里茨重新摆好了棋盘,希尔维娅执白先行。
  随着棋局的展开,仿佛世界一下从战争时代的柏林,来到六十四格所在的庞大王国上,旗帜招展,士兵冲锋,骑士与骑士阵前相遇,战车轰鸣——
  施季里茨没有再走过神,棋盘上的变化克制住了他的思维惯性,迫使他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那几乎是他人生最噩梦的一盘棋局,杀招在绵软无力的棉花阵中四下打转,却寻不到一点错处。
  似乎是第一次棋逢对手的骄矜,希尔维娅下了一招过分的棋。
  施季里茨抓住了,比拼锐利的杀意,他还从未输过一点:
  “将军。”
  希尔维娅懊恼地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棋子:“我输了。”她的棋子压根不够她腾挪翻转,再如何的智慧,在绝对的力面前也不过是一粒尘埃。
  施季里茨笑了,没有一位棋手不渴望胜利,尤其棋盘对面坐的人和自己旗鼓相当的时候:“您是位很优秀的棋手。”
  “我不应该挪动这一下。”希尔维娅习惯性地复起盘来,“这一手太过分了。如果不挪动的话,我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兵,让它渡河。最后就不会落到这么复杂的残局里。”
  施季里茨乐于与她复盘:“或者我不下这一手,最后我们就可以继续进行博弈......”
  扎乌里赫夫人匆匆结束算命的过程,回到棋桌旁的时候,他们还在激动地讨论着棋局,她拉动了台灯,为他们提供了一点光亮:“你们连天黑了都没发现吗?我亲爱的朋友们?这可真奇怪,毕竟你们都很喜欢观察细节——”最后两个字她拖长了音调。
  希尔维娅和施季里茨都笑了,他们邀请扎乌里赫夫人坐下来,共同举杯庆祝棋逢对手的愉快下午。
  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时,希尔维娅问施季里茨:“您明天会来下棋吗?”
  希尔维娅实在是很想赢一次施季里茨,非常想赢。
  虽然她没有把国际象棋作为自己的谋生来源,但她确实参加过好几次国际比赛,拿过大大小小的名次和奖金。以至于海因里希在她沉迷象棋的时间里评价她:“棋手的思维影响了你的思维习惯。”
  所有的棋手都渴望胜利,对于胜利的追求是他们花大量的时间在棋盘上的动力,尤其棋盘对面的人能力与自己上下参差时。
  施季里茨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会的,希尔维娅小姐。”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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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廷根施坦因公主在吗?您的信。”
  邮递员的呼声打断了希尔维娅的思绪,她从打字机前站起身,从二楼窗边向下望去,艾玛已经来到了门前,接过了邮递员手中的信。
  她转过身,正好看到艾玛蹬蹬地跑上楼梯:“慢点,我不着急,亲爱的。”
  “我想您会很期待这封信的,公主殿下。”艾玛把信递到她手上,“是亲王殿下写来的。”
  “哥哥?”希尔维娅奇怪地看了看信件,署名确实是海因里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哥哥为什么要写信给我?他打电话给我不是更方便些?”
  从战事情况变坏开始,前线寄往后方的所有信件都要经过审核,海因里希一向觉得这是个愚蠢透顶的坏主意,和希尔维娅嘲讽过:“信件审核站为降低军队士气做出了可观的贡献。”他自己除非必要,绝不写信与任何人物沟通——本来他在德国就没有什么朋友。
  艾玛摇了摇头,她露出一个笑容:“但是您不是很希望收到亲王殿下的消息么?每次您接到亲王殿下的电话,都很开心。”
  “确实。”希尔维娅笑了,她走到书桌边,找出一把拆信刀,一回头,发现艾玛还站在那里:“你有什么事情吗,艾玛?”
  艾玛犹豫了一下,她之前曾经在俾斯麦伯爵家工作过,深知作为佣人不应该对主人家的事情多嘴。何况她很喜欢这份工作,没有严厉的管家对她呼来喝去,一应粗重、复杂的工作都有别人解决.....但是她又很喜欢眼前这位温柔可亲的女主人:“别人对您很好奇,公主殿下。”
  “别人?”希尔维娅向外望了一眼,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祖先买这座度假别墅的时候也买下了附近的地产,所以她现在得以独享窗外的草坪、森林和湖泊,这里方圆三公里内都没有什么人烟,“你说得有点恐怖了,艾玛。”
  “请您不要误会,公主殿下。”艾玛被她故意的戏谑逗笑了,“我是说,附近的村庄和镇上的人对您很好奇,您看,您住在这里,偶尔和外界有些接触,他们知道这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但您又从来不在这些地方公开露面,比如去教堂参加礼拜什么的......”
  希尔维娅瞥了一眼她脖子上的十字架,决定不告诉她自己是个无神论者的事实。她还没有疯狂到在一个偏保守的天主教教区说自己是无神论者。这会让她被以“布尔什维克分子”的名义送去集中营的。
  希尔维娅疑惑地问她:“那你是希望我多去村子里或者镇上露露面?去酒馆里喝喝酒什么的?”
  “当然不是,”艾玛慌忙撇清,“我没有要指点您的行动的意思,再说,您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实在抱歉,我不该和您说这些话的。”她低身行了个礼,要退下去。
  希尔维娅叫住了她:“不要紧张,艾玛,我又不会吃人。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突然要和我说这个?”
  艾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金马克,递到希尔维娅手上:“邮递员今天给我的,他非要我说说您平时在做什么.......我想,这钱大概是他们特意凑出来打听的,说不定还打了赌,我知道,作为佣人应该对您的生活守口如瓶,但是,他不让我还给他。”
  希尔维娅笑了,她把钱递还回去:“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人们的好奇。这钱你收着好了,如果真的有人来问,就告诉他你看见的,如实说。不过,如果他问起什么我没做过的事情,你也要否认得坚决一点。”
  艾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您真是太仁慈了,公主殿下,您不知道那群小子在背后编排您什么话。”
  “编排我什么?”希尔维娅来了兴致,她靠在书桌上,等着艾玛说下去,“告诉我,说不定我能以此为题材写些小故事。”
  艾玛读过她打字机敲出来的一些小故事,那是希尔维娅来兴致的时候教她读的,都是些德国、法国、俄国的民间小故事,那些浪漫的传奇故事,恐怖的传说什么的,非常有趣:“如果您愿意这样做的话。”
  “告诉我吧艾玛,说不定有朝一日,我能发表出来,到时候还可以属上你的名字。”
  “不不不,我又不会写作,您实在是太好了。”艾玛笑了,她确信希尔维娅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因而显得放松许多,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什么居住在森林中的神秘美丽女巫、活了一千余年的吸血鬼夫人、纳粹高官的年轻情妇、神秘小众宗教的通灵圣女.......
  希尔维娅一开始还能维持住矜持的大小姐做派,到最后干脆笑得直不起身,连艾玛讲着讲着,也觉得这些猜测太过荒谬,说不下去,只管笑了一通:“都怪您,您太美丽,弹的钢琴太好听,又太神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希尔维娅好容易收住了表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好了,艾玛,麻烦你去给我倒一杯水来。我们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记住我说的话,好吗?”
  艾玛点了点头,把热茶递到她手边,又去忙晚饭了。
  希尔维娅拿起拆信刀,刀锋倒映出她的脸,那张柔和美丽的面容很快变得冰冷下来,显得严肃而冷漠。
  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根据她这一个多月以来对艾玛的观察,艾玛刚刚没有说谎,她说的一切都是基于她自己的认知。
  所以,目前为止,希尔维娅还不能确定那个邮递员只是一个好奇的乡村百姓,还是一个被盖世太保收买的线人。
  她拆开了那封信,信封中确实是海因里希的笔迹,只是在很多地方,都被墨水刻意污染过,想来是信件检查站的手笔。这是海因里希用法语写的信,希尔维娅展开来读了一下:
  “亲爱的希娅,我此刻在前线给你写这封信,战事依旧非常忙碌。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的娱乐活动也陡然减少,不能游泳,不能划船,只能打打兔子什么的,非常无趣,盖世太保们有时候也来空军基地......我真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