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第46章
已经看得见自己的死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宋哲倚靠在床头，白花的墙壁和被单融为一体，自己就像被这种混沌状态寄生了一般，马上要被淹没，然后失去睁眼的权力。
摇摇欲坠的边缘，有一个小脑袋顶开了这个困境，他眯着一只眼，似乎在分辨宋哲的呼吸，发现好像没有睡着，马上挺直腰板推开大门，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里一样。
“我又来啦。”陈树苗把摆好的椅子又弄得乱七八糟，声音大大咧咧的，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一样对待。
原本跟在陈树苗后面的陈树苗，看他这么没大没小，连忙出声：“你动静小一点。”
宋哲应该是很熟悉陈树苗的流程，允许这种不得体的行为发生着，依旧是自己撑着起身，把眼镜戴好，语气尽量冷漠：“又来了。”
陈树木怎么听，都觉得他很期待陈树苗的到来，很期待陈树苗吵闹。
然后换上自己应酬专用笑脸，把牛奶和果篮放在宋哲空荡荡的床头，“您好，宋老师，打扰您休息了，我是陈树苗他哥哥，我叫陈树木。”
宋哲点点头，几个稍微小动作而已，陈树木却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好累，明明看上去也不算年老，衰败的感觉却很明显。
要从哪里开口，或者从哪里？陈树木满头大汗，感觉在应对非常困难的工作和客户一样。
“宋老师，你要不要吃苹果？”陈树苗从果篮里掏出一个非常红，也非常大的苹果，直直地放在宋哲的鼻子底下，准备塞进他鼻孔里一样。
陈树苗一进入宋哲的画面里，那种灰白色的衰败就被这颗红苹果给打破了，宋哲也变得有生机起来。
“洗了再给我吃。”宋哲打发走陈树苗，病房门再次被关上，他正式开始和陈树木的谈话，“小陈，谢谢你同意树苗和我一起去国外。”
“哪有，是我要谢谢您才是。”陈树木俯下一点身，态度非常恭敬，“是您帮树苗安排好了证件，还有资产证明吧，我原本拜托了我的同事，没想到您已经都准备好了。”
原本对于陈树苗这种农村家庭里的人，没有成绩和实力，想要出一趟国和去一趟天上是没有区别的，可是陈树木帮陈树苗打理整个流程的时候，一切都顺利的不得了，签证处理的也很快速，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但也足以证明，宋哲的地位还有背景实力，远不止陈树苗说的大专老师那样简单。
所以陈树苗怎么会遇到宋哲这样的人呢？
“宋老师，我还是很好奇。”陈树木必须得趁陈树苗洗完苹果之前得到答案，“为什么您会想让树苗陪您去国外参加婚礼呢？”
一个认识还不到几个月的老师，就把陈树苗说服了，这是连徐远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理由说动了陈树苗，也打动了宋哲呢？
“你觉得，你弟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宋哲问，他态度很温和，语气也很平淡。
“他啊，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一个人。”陈树木勾勾嘴角，“脾气挺好的，就是不太聪明。”
宋哲没有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沉默了一会，他再次张口，“如果不是树苗的话，你现在不会在医院见到我。”
“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他也觉得奇妙，“不可能去参加婚礼。”
宋哲太追求理想，他把人和人的关系分配的很工整，在确保女儿的幸福之后，对于自己的何去何从，死亡居然是首当其冲的说法。
他不喜欢缝纫，他童年就围着这些布料打转，没有共同话题的好友，也没有让人新奇的玩具可言，同学们都叫他“裁缝儿子”，而不是叫他名字。
长大一点后想要逃离家里还有那件小小的店铺，四处游荡着，他结识自己的爱人，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在讨论彼此的童年时，宋哲不想提起那些无聊的过去，可妻子反复要听，反复要他讲。女儿偶尔也趴在他的肩膀上，想知道这位严肃的父亲，温和陌生的另一面。
当然，宋哲依旧不爱谈起，宁愿看到妻子还有女儿失落的眼神和被忽略的期待，他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重要了，不容许任何人走进他孤独的过去。
定居海外的过程里，父母都在大大小小的病痛中，如同天底下所有人老人一般，离开了世界。他们留下的唯一的遗产，就是那间裁缝店。宋哲起初觉得没什么，后来他和父母关系依旧一般，靠自己打拼下来很多事业，是所有家人的后盾，他觉得自己给父母已经过了一个很好的晚年。
只是离开了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吗，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幼时老土卑微的，埋怨父母贫穷无能的样子。他逃避了那么久，提到任何一点过去，就反抗的不行。
宋哲对这个问题保持了沉默，不过很快的，妻子也病倒了。
“我很困。”妻子握着宋哲的手，“给我讲讲吧，那家缝纫店，还有你小时候的故事。”
不知道是死亡还是疾病，宋哲被接连而来的命运深深地打击到了，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他告诉妻子自己小时候很丑，戴着一个很厚的圆眼镜，总是剪着最短的寸头。
“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穿自己手缝的衣服了，人们觉得破洞补漏很羞耻，我不愿意在同学面前丢脸。”他坐在病床前，童年的回忆又在发生着，“我把书读到最好了，还是有那么多人看不起我，说我们家很穷，我爸妈也很穷。”
“我觉得很丢脸，所以我跑走了，跑的很远。”他哭了，在妻子面前哭不算什么，可是哭的到底是几岁的宋哲呢？
“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这段经历，我怕你们觉得小时候的我没有那么好，你们就不喜欢我了。”
妻子接下来的这段话，让宋哲到底释怀了没有，在他见到在徘徊不定的陈树苗后，得到了答案。
“我爱你，我爱的是整个你，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的你。”在真正的告别之际，妻子要松开了宋哲的手，“小时候的你，长大后的你，自卑的你，骄傲的你，还有爱着我的你。”
故事在这里按下暂停键，宋哲没有说后面，不过陈树木懂了他的想表达的所有意思。
命运阴差阳错，让陈树苗走到了仍有郁结的宋哲面前，宋哲有了机会，继续面对生命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
“树苗是一个，情感很充沛，很会爱别人的一个人。”宋哲告诉陈树木，“他爱所有人，爱你，爱他的爸爸妈妈，也许还爱我，爱那个在很远地方的爱人。”
“该轮到我们做些什么了。”宋哲笑了，“也让我们来爱他吧。”
◇
第47章
坐飞机的体验并不好，陈树苗坐在好几个人中间，他不知道是自己长高了，还是世界上所有人都一下子变矮了。
拥挤的过道还有狭小的桌板，比读书时候的课桌还要难睡。
“还有多久才到？”陈树苗耷拉着眉毛，在宋哲的耳边轻轻询问。
“很快的。”宋哲在看杂志，没有多说什么话，以防自己消耗太多体力，咳嗽声也容易让周围的人忌讳。
起飞之后，轰鸣声还有不适感袭击了陈树苗，他被绑在座位上，双脚明明踩着实物，灵魂却腾空而起。
这很糟糕，和他想的全都不一样，陈树苗捂住耳朵，周围所有人神情都很淡定，关于这趟旅行，只有他一个人是陌生的，外来的。
终于在飞机平稳，云层漂泊在身旁之后，陈树苗想到一件事。
徐远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和自己一样吗？会不会比自己要勇敢，要镇定，他个子那么高，也会觉得不舒服和难受吗，陈树苗的旁边还有宋哲，那徐远的身边有谁呢？
没等他在纠结片刻，宋哲就咳嗽着起身，他走到靠窗的位置去，俯身向那两个外国人询问，说了几句话后，他掏出口袋里的钱包，然后很快就被退回来手。
“来吧，我们和他们交换位置。”宋哲摸了一把陈树苗的头发，提手忙脚乱的陈树苗解开安全带，“别紧张，小心点。”
那两个外国人和陈树苗擦肩而过，其中一位金发的女士朝陈树苗笑了一下，说了好几句英文，陈树苗知道她是善意的，连忙点点头，说了句英文的谢谢你。
另一个男士会说中文，他说了“不客气”之后，陈树苗才安心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周围没有人因为他的移动而烦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扭过腿，给他们俩让位。
再次坐在椅子上，陈树苗很兴奋，拿出手机拍了很多云的照片，还录了一段视频，镜头从窗外到窗内，宋哲继续打开杂志，态度很平常。
“第一次坐飞机，看到了云。”陈树苗对着手机说，“和外国人讲话了。”
“拍你自己。”宋哲把手机转过去，“这是你的旅行。”
陈树苗看着手机里的自己，发现自己的眼睛变得很滚圆，下巴也变得很尖细，头一次把摄像头面对着自己，只觉得自己长得奇怪。
第46章
已经看得见自己的死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宋哲倚靠在床头，白花的墙壁和被单融为一体，自己就像被这种混沌状态寄生了一般，马上要被淹没，然后失去睁眼的权力。
摇摇欲坠的边缘，有一个小脑袋顶开了这个困境，他眯着一只眼，似乎在分辨宋哲的呼吸，发现好像没有睡着，马上挺直腰板推开大门，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里一样。
“我又来啦。”陈树苗把摆好的椅子又弄得乱七八糟，声音大大咧咧的，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一样对待。
原本跟在陈树苗后面的陈树苗，看他这么没大没小，连忙出声：“你动静小一点。”
宋哲应该是很熟悉陈树苗的流程，允许这种不得体的行为发生着，依旧是自己撑着起身，把眼镜戴好，语气尽量冷漠：“又来了。”
陈树木怎么听，都觉得他很期待陈树苗的到来，很期待陈树苗吵闹。
然后换上自己应酬专用笑脸，把牛奶和果篮放在宋哲空荡荡的床头，“您好，宋老师，打扰您休息了，我是陈树苗他哥哥，我叫陈树木。”
宋哲点点头，几个稍微小动作而已，陈树木却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好累，明明看上去也不算年老，衰败的感觉却很明显。
要从哪里开口，或者从哪里？陈树木满头大汗，感觉在应对非常困难的工作和客户一样。
“宋老师，你要不要吃苹果？”陈树苗从果篮里掏出一个非常红，也非常大的苹果，直直地放在宋哲的鼻子底下，准备塞进他鼻孔里一样。
陈树苗一进入宋哲的画面里，那种灰白色的衰败就被这颗红苹果给打破了，宋哲也变得有生机起来。
“洗了再给我吃。”宋哲打发走陈树苗，病房门再次被关上，他正式开始和陈树木的谈话，“小陈，谢谢你同意树苗和我一起去国外。”
“哪有，是我要谢谢您才是。”陈树木俯下一点身，态度非常恭敬，“是您帮树苗安排好了证件，还有资产证明吧，我原本拜托了我的同事，没想到您已经都准备好了。”
原本对于陈树苗这种农村家庭里的人，没有成绩和实力，想要出一趟国和去一趟天上是没有区别的，可是陈树木帮陈树苗打理整个流程的时候，一切都顺利的不得了，签证处理的也很快速，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但也足以证明，宋哲的地位还有背景实力，远不止陈树苗说的大专老师那样简单。
所以陈树苗怎么会遇到宋哲这样的人呢？
“宋老师，我还是很好奇。”陈树木必须得趁陈树苗洗完苹果之前得到答案，“为什么您会想让树苗陪您去国外参加婚礼呢？”
一个认识还不到几个月的老师，就把陈树苗说服了，这是连徐远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理由说动了陈树苗，也打动了宋哲呢？
“你觉得，你弟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宋哲问，他态度很温和，语气也很平淡。
“他啊，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一个人。”陈树木勾勾嘴角，“脾气挺好的，就是不太聪明。”
宋哲没有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沉默了一会，他再次张口，“如果不是树苗的话，你现在不会在医院见到我。”
“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他也觉得奇妙，“不可能去参加婚礼。”
宋哲太追求理想，他把人和人的关系分配的很工整，在确保女儿的幸福之后，对于自己的何去何从，死亡居然是首当其冲的说法。
他不喜欢缝纫，他童年就围着这些布料打转，没有共同话题的好友，也没有让人新奇的玩具可言，同学们都叫他“裁缝儿子”，而不是叫他名字。
长大一点后想要逃离家里还有那件小小的店铺，四处游荡着，他结识自己的爱人，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在讨论彼此的童年时，宋哲不想提起那些无聊的过去，可妻子反复要听，反复要他讲。女儿偶尔也趴在他的肩膀上，想知道这位严肃的父亲，温和陌生的另一面。
当然，宋哲依旧不爱谈起，宁愿看到妻子还有女儿失落的眼神和被忽略的期待，他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重要了，不容许任何人走进他孤独的过去。
定居海外的过程里，父母都在大大小小的病痛中，如同天底下所有人老人一般，离开了世界。他们留下的唯一的遗产，就是那间裁缝店。宋哲起初觉得没什么，后来他和父母关系依旧一般，靠自己打拼下来很多事业，是所有家人的后盾，他觉得自己给父母已经过了一个很好的晚年。
只是离开了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吗，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幼时老土卑微的，埋怨父母贫穷无能的样子。他逃避了那么久，提到任何一点过去，就反抗的不行。
宋哲对这个问题保持了沉默，不过很快的，妻子也病倒了。
“我很困。”妻子握着宋哲的手，“给我讲讲吧，那家缝纫店，还有你小时候的故事。”
不知道是死亡还是疾病，宋哲被接连而来的命运深深地打击到了，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他告诉妻子自己小时候很丑，戴着一个很厚的圆眼镜，总是剪着最短的寸头。
“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穿自己手缝的衣服了，人们觉得破洞补漏很羞耻，我不愿意在同学面前丢脸。”他坐在病床前，童年的回忆又在发生着，“我把书读到最好了，还是有那么多人看不起我，说我们家很穷，我爸妈也很穷。”
“我觉得很丢脸，所以我跑走了，跑的很远。”他哭了，在妻子面前哭不算什么，可是哭的到底是几岁的宋哲呢？
“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这段经历，我怕你们觉得小时候的我没有那么好，你们就不喜欢我了。”
妻子接下来的这段话，让宋哲到底释怀了没有，在他见到在徘徊不定的陈树苗后，得到了答案。
“我爱你，我爱的是整个你，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的你。”在真正的告别之际，妻子要松开了宋哲的手，“小时候的你，长大后的你，自卑的你，骄傲的你，还有爱着我的你。”
故事在这里按下暂停键，宋哲没有说后面，不过陈树木懂了他的想表达的所有意思。
命运阴差阳错，让陈树苗走到了仍有郁结的宋哲面前，宋哲有了机会，继续面对生命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
“树苗是一个，情感很充沛，很会爱别人的一个人。”宋哲告诉陈树木，“他爱所有人，爱你，爱他的爸爸妈妈，也许还爱我，爱那个在很远地方的爱人。”
“该轮到我们做些什么了。”宋哲笑了，“也让我们来爱他吧。”
◇
第47章
坐飞机的体验并不好，陈树苗坐在好几个人中间，他不知道是自己长高了，还是世界上所有人都一下子变矮了。
拥挤的过道还有狭小的桌板，比读书时候的课桌还要难睡。
“还有多久才到？”陈树苗耷拉着眉毛，在宋哲的耳边轻轻询问。
“很快的。”宋哲在看杂志，没有多说什么话，以防自己消耗太多体力，咳嗽声也容易让周围的人忌讳。
起飞之后，轰鸣声还有不适感袭击了陈树苗，他被绑在座位上，双脚明明踩着实物，灵魂却腾空而起。
这很糟糕，和他想的全都不一样，陈树苗捂住耳朵，周围所有人神情都很淡定，关于这趟旅行，只有他一个人是陌生的，外来的。
终于在飞机平稳，云层漂泊在身旁之后，陈树苗想到一件事。
徐远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和自己一样吗？会不会比自己要勇敢，要镇定，他个子那么高，也会觉得不舒服和难受吗，陈树苗的旁边还有宋哲，那徐远的身边有谁呢？
没等他在纠结片刻，宋哲就咳嗽着起身，他走到靠窗的位置去，俯身向那两个外国人询问，说了几句话后，他掏出口袋里的钱包，然后很快就被退回来手。
“来吧，我们和他们交换位置。”宋哲摸了一把陈树苗的头发，提手忙脚乱的陈树苗解开安全带，“别紧张，小心点。”
那两个外国人和陈树苗擦肩而过，其中一位金发的女士朝陈树苗笑了一下，说了好几句英文，陈树苗知道她是善意的，连忙点点头，说了句英文的谢谢你。
另一个男士会说中文，他说了“不客气”之后，陈树苗才安心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周围没有人因为他的移动而烦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扭过腿，给他们俩让位。
再次坐在椅子上，陈树苗很兴奋，拿出手机拍了很多云的照片，还录了一段视频，镜头从窗外到窗内，宋哲继续打开杂志，态度很平常。
“第一次坐飞机，看到了云。”陈树苗对着手机说，“和外国人讲话了。”
“拍你自己。”宋哲把手机转过去，“这是你的旅行。”
陈树苗看着手机里的自己，发现自己的眼睛变得很滚圆，下巴也变得很尖细，头一次把摄像头面对着自己，只觉得自己长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