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黄大海,还不过来帮忙!”周美满怒吼:“还搁那悠哉悠哉坐着呢,累死老娘了。”
  老黄这才笑嘻嘻地接过他老婆手里的大锅,和他介绍陈树苗:“这是小树苗,今儿和我们一块吃饭。”
  喘过气的周美满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并着腿坐在椅子上的,有些小心翼翼的陈树苗,顿时变得慈爱又温柔:“我知道的,小树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徐远的小姨。”连忙招呼他一块在会客厅的桌子上坐下,把塑料袋里的碗筷出来,“我今天炖了土豆牛肉,特别好吃,你一定要吃多些。”
  陈树苗就在这样的热情招待下吃起了饭,软烂的牛肉,晶莹米饭填补了他的胃,因为回避陈树木的而产生的那些低落也一扫而空。
  “周女士今天做的菜特别好吃,奖励你一朵小红花。”老黄吃的很快,从自己的格子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红花发夹,轻轻夹在了自己老婆的头上。正在给陈树苗碗里添饭的周美满也停下动作,等着老黄给她夹好,嘴上却说:“我哪天做饭不好吃,磨磨唧唧的,快点。”别好之后,又伸手摸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夹稳。
  看到他们这样温馨互动,陈树苗放下了筷子,有些好奇的问:“黄叔叔,小周阿姨每天都来给你送饭吗?”
  “是啊,她给我送了几十年的饭了。”老黄摸着下巴回忆着,“我以前啊,在工地上干活,她就总是来给我送,那儿多危险啊,我不敢让她来,她还生气呢,是不是?”说着,还用胳膊肘顶了顶在刮碗底儿的周美满。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上你了,你是老鼠我也愿意。”
  陈树苗看着老黄接过周美满手里锅碗瓢盆,让她坐下来歇会,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洗碗去了。他的背影壮呼呼的,是健康的体魄,一看就是幸福的身形。
  “小周阿姨,你为什么会和当时的黄叔叔结婚啊?”还没等到徐远的陈树苗,趴在擦干净的会客桌桌上问周美满,他有些好奇关于老黄的故事。
  他是怎么从工地里的打工仔,又开起来饭店,最后变成现在的心理医生的呢?
  周美满本来在对着手机背后的镜子看发夹,听到陈树苗的询问,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整理头发的手,讲起来过去:“我跟他呀,一开始很不熟的。”
  “老黄他以前很瘦的,家里很穷,吃不太起好饭好菜。村里要求大家接受教育,十八岁以下都要去镇上的扫盲所认字,去的话就包一趟午饭,有饭吃所以他就去了。”
  听到这里,陈树苗转了转眼睛,很难想象老黄以前很清瘦,满脑子都是老黄的小茶杯,盖在他的大胖脸上的样子。
  “我老爹安排我去扫盲所帮忙,我一开始特不乐意,总觉得里面的人没‘没文化’,不想靠近他们。头一回轮到我打菜,我一个人拎不动那几个大桶,又不想请那些人帮我,在原地急得要哭了。”
  “想说放下面子求人吧,回去就发现有人在拎我的桶了。我以为是来偷饭的,那个人就说:‘太重了,你搬不动的’。那个人就是老黄。后来每一趟轮到我打菜,他都来帮我。”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好奇怪是不是,有人帮你拎个桶打个饭,你就喜欢上他了。”
  陈树苗却用力摇摇头,告诉周美满不是的。
  他懂得的,喜欢只是一个瞬间就会发生的。
  “扫盲班开了三年,他就帮我拎了三年。后来要走了,他去工地打工,我也跟着他去,然后就过日子呗,就跟普通人一样,没啥新奇的。”
  周美满没有说后面的奋斗还有辛苦,那些过去的日子有很多困境,走到顺利的今天多不容易,都不必再提。
  陈树苗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周美满,她只有过年才来村里拜访姐姐,那时她也很瘦,声音却很嘹亮,明明自己也很缺钱,还是招呼所有小孩走到她跟前来发红包,不想让自己的脆弱被看见。
  个子和胆子都很小的陈树苗却是唯一留下来,拉了拉她的手想道谢的小孩,他跟徐远一样,叫她小姨。这让当时处境一般的,总是被很多人看不起的周美满印象很深。
  于是多年后变得幸福的周美满拨打了那通电话,把老黄带到了陈树苗面前,试图再拉一拉陈树苗的手。
  老黄洗完碗,搂着周美满,两个人一块坐在陈树苗的旁边,嘿嘿笑着:“小树苗什么时候谈个恋爱,带给我俩看看?”
  已经在谈恋爱的陈树苗像被捏住了后颈,支吾着,在坦白和隐瞒之间张嘴不定。
  一双手摸上他的肩膀,头顶有声音传来:“小姨,你怎么来了?”
  姗姗来迟的徐远闪亮登场,把陈树苗从中解救出来。
  “我送给你小姨夫送饭呢,你咋来这么晚呢,小树苗只好跟我们一块吃了。”周美满大大咧咧的,“以后小树苗你中午来,就在我们这吃饭。”
  老黄嘴上赞同着,目光却盯着徐远放在陈树苗身上的手,徐远也发现了,却没有移开。
  “我们先走了,下次还是周五来。”徐远捏捏陈树苗的肩膀,带着陈树苗并肩下楼。
  这次老黄没有送他们,只是又拨了陈树木的电话,不知道陈树木在忙些什么,又没通。
  周美满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背影远去,觉得挺和谐的,转头又看见老黄的表情有些凝重,正想问他咋了,就听见老黄问:“徐远谈过对象吗?”
  “有个屁啊,他那么独,我老姐都以为他要出家当和尚了。”
  老黄却耸了耸肩膀:“现在不一定了。”
  回到车里的陈树苗闻到了残留的烟味,他知道陈树木和徐远聊了不短的时间。
  就这样开回去的路上,陈树苗突然问:“徐远哥,老黄和你小姨在一起是不是很难哦?”
  被老黄眼神蛰到的徐远才回过神来:“嗯,老黄他们家没什么钱,我外公不想让小姨嫁过去吃苦。但是小姨非他不嫁,也没有办法了。他们俩没有孩子,因为小姨子宫生病了,老黄他就把原本开的饭馆卖掉了,后面才开的诊所。”
  好短的几句话,却把两个人漫长的辛苦概括完整。
  陈树苗按下车窗,试图从外界的空气喘息过来。有风吹起他的刘海,最近的平淡温馨蒙蔽了陈树苗的双眼。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直逃避陈树木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和徐远继续这样不寻常的恋爱是不是对的。
  白天老黄问他,你还做噩梦吗?陈树苗很羞耻地回答他不做了。躺在徐远身边就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好像变得很完整。也许被逼着吃下去的药也起了效果,但温热的身躯占据了主要原因。
  被很好的对待了的陈树苗,心里开始有负担。他从别人身上索取的好像太多了,超过了所能回报的。
  “他们很幸福。”徐远的声音穿透过稀里哗啦的风,“我外公以前特别不喜欢老黄,觉得他没钱,迟早和小姨会分的。他们熬过了父母,贫穷甚至是疾病。后来外公是最喜欢老黄的人,因为他把小姨照顾的很好,作为父母都没法做到他那样。”
  陈树苗听完,怔住了。
  那我们会像他们俩一样,结局是幸福的吗?
  一直到家门口,陈树苗都没有张嘴问出来。
  晚上两个人在餐桌上,陈树苗好几次放下筷子,有些犹豫不决:“徐远哥,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
  徐远盯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在安静之中吃完饭,徐远把手机放在陈树苗面前,又把他吃剩的碗给收走,自己在厨房里沉默地打扫。
  陈树苗拿去手机,还是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哥?”陈树苗躲在了阳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徐远是不是在认真洗碗。
  “小树苗,是你吗?咋的了,你要回家吗?”陈树木兴奋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牌友想偷摸他的牌,被陈树木的中指击退了。
  “我还没说要回去呢。”陈树苗皱眉,听见周围一圈一圈的呼麻声,低声道:“你还在村里吗,怎么没回城里住?”
  “你没回来,我去哪啊?”
  “我回来又不重要……你和小菲姐还没说好吗?”
  “你还生我气啊,我不是没答应她么。你快回来吧,成天住徐远那多不方便啊。”
  其实陈树苗也这么觉得的,住在这里天天白吃白喝人家的,比养的猪还没用,过年猪还能洗白了吃了,他呢?
  “没有什么不方便。”徐远阴沉沉的从陈树苗背后冒出来,伸手接过电话:“比你天天不在家要好。”
  陈树苗狠狠的跺了一脚,然后跳起来揪住徐远的头发:“谁让你讲话的,还给我!”
  为了保住头皮的徐远愤愤放开,抱着手在旁边光明正大的偷听。
  “哥,你回城里吧,我知道你的工作那边还能回去的。”陈树苗趴在阳台的栏杆上,这一带离村子里有些距离,只能在边边角角处看到星星。
  “你知道的,老爹老妈最想看到你好好结婚,好好生活的,你让他们那么骄傲,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