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七月初七,街上的姑娘们早早就在发间簪了彩线,小摊贩支起了各色花灯,连空气中都飘着甜腻的糖人香气。
  温玉棠站在铜镜前,将最后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她今日特意换了那件月白色的细棉布裙——是沈知澜买给她的那匹布做的。镜中人眉眼温婉,只是耳尖微微发红,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玉棠,好了吗?"沈知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竹杖点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来了!"温玉棠慌忙应道,又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揣进袖中,这才匆匆下楼。
  沈知澜站在门口等她。今日她难得穿了件靛青色的新袍子,腰间依旧挂着那个旧香囊。见温玉棠下来,她目光微微一顿:"裙子...很好看。"
  温玉棠抿嘴笑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灯会要开始了。"
  街上人头攒动,各式花灯将夜色照得如同白昼。沈知澜拄着竹杖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温玉棠,生怕她被人群挤散。温玉棠却始终跟得很紧,偶尔被人撞到,也只是轻轻拽一下沈知澜的衣袖。
  "要吃糖人吗?"路过一个糖画摊子时,沈知澜突然停下。
  温玉棠眼睛一亮:"要个小兔子的!"
  老匠人舀起一勺金黄的糖浆,手腕翻飞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便成型了。温玉棠接过糖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甜得眯起眼睛。沈知澜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姑娘,买支簪子吧!"旁边一个老婆婆招呼道,"七夕戴红豆,姻缘天注定啊!"
  温玉棠闻言凑过去看,摊子上摆着各式银簪,其中一对红豆簪子格外精巧,豆粒饱满,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温玉棠刚要开口,又犹豫地看了眼沈知澜。
  "喜欢就买。"沈知澜淡淡道,却已经摸出了荷包。
  温玉棠红着脸挑了一支,老婆婆却笑眯眯地把两支都包了起来:"好事成双嘛!"
  沈知澜付了钱,两人继续往前走。河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放河灯的姑娘,一盏盏莲花灯顺流而下,像是天上的星河落在了人间。
  "我们也放一盏吧?"温玉棠轻声道。
  沈知澜点点头,买了盏最小的莲花灯。温玉棠蹲在河边,小心地将灯放入水中,闭着眼许了个愿。沈知澜站在她身后,目光柔和。
  回程时,温玉棠的脚步越来越慢。等走到医馆门口,她突然拉住沈知澜的衣袖:"我...我有东西给你。"
  沈知澜转身,只见温玉棠从袖中掏出那个小布包,打开来是那对红豆簪子中的一支。她的手微微发抖,声音细如蚊呐:"七、七夕快乐..."
  沈知澜愣住了。月光下,红豆簪子泛着微光,温玉棠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帮我戴上?"沈知澜突然道。
  温玉棠手一抖,差点没拿住簪子。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别在沈知澜的发间。两人的呼吸交融,温玉棠闻到了沈知澜身上淡淡的药香。
  "好看吗?"沈知澜问。
  温玉棠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沈知澜忽然伸手,轻轻擦过她的眼角:"你的那支呢?"
  "在、在屋里..."
  "去拿来,"沈知澜的声音比往常柔和,"我帮你戴。"
  温玉棠飞奔上楼,又飞奔下来,发丝都跑乱了。沈知澜接过另一支簪子,动作轻柔地别在她鬓边。两人的红豆簪子在月光下相映成趣。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巳巳如意好运来!
  第 26 章
  "睡吧。"沈知澜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却在门口顿了顿,"...明天还要看诊。"
  温玉棠摸着发间的簪子,一整晚都没舍得摘下来。
  八月的最后一场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
  温玉棠起了个大早,在灶间熬了一锅红枣姜汤。热气氤氲中,她听见沈知澜的竹杖声从楼上慢慢挪下来,比往日更沉一些——秋凉一到,她的腿伤总是格外难受。
  "喝点热的。"温玉棠盛了一碗递过去,顺手将晾在椅背上的厚布巾披在沈知澜肩上,"今早王婶来说,西街有户人家孩子发热,想请你去看看。"
  沈知澜捧着碗暖手,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你一个人去行吗?"
  温玉棠搅动汤勺的手顿了顿。这半年来,她跟着沈知澜学医,已经能独立处理些小病症,但沈知澜从未主动让她独自出诊。
  "我……可以试试。"她放下勺子,声音轻却坚定。
  沈知澜抬头看她,目光在她发间那支红豆簪子上停留了一瞬:"带上银针和退热散。"
  ·
  病患是个六岁的小女孩,蜷在榻上哭闹不止。
  温玉棠轻轻按住孩子滚烫的手腕,指尖搭在脉上。脉象浮数,舌苔薄黄,是典型的风热表证。她取出银针,在孩子虎口处的合谷穴轻轻捻入。
  "姐姐,疼……"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
  温玉棠用袖口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很快就不疼了,乖。"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哄着当年的自己。
  孩子的母亲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直到针拔出来,孩子渐渐止了哭,她才松了口气:"小温大夫,您这手法,跟沈大夫真像。"
  温玉棠低头收拾药箱,耳根微热:"是师父教得好。"
  回程时路过集市,她买了半斤新晒的桂花,又挑了两块松烟墨——沈知澜常用的那种。走到街角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她:"温姑娘!"
  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脸上堆着笑:"真是您啊!当年在陈大人府上……"
  温玉棠浑身一僵。陈大人——正是当年负责抄没温家的官员。
  "您认错人了。"她低头疾走,却被那人拦住。
  "别急着走啊,"男人压低声音,"听说您现在跟着那个瘸腿大夫?啧啧,当年金枝玉叶的温小姐……"
  温玉棠的手紧紧攥住药箱带子,指节发白:"让开。"
  "陈大人最近升了知府,"男人意味深长地笑,"要是知道您在这儿……"
  "她在这儿,很好。"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知澜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竹杖点在青石板上,一声比一声重。她今日没穿惯常的素色衣衫,而是换了件靛青色的长袍,发间的红豆簪子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男人脸色变了变:"沈、沈大夫……"
  沈知澜走到温玉棠身边,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李管家,十年不见,还在帮陈家做狗?"
  李管家涨红了脸:"你!"
  "回去告诉你主子,"沈知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温家的案子,翻定了。"
  温玉棠猛地抬头。沈知澜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下颌线条紧绷,是她极少见到的模样。
  李管家悻悻地走了。温玉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药箱带子深深勒进掌心。沈知澜伸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疼不疼?"
  温玉棠摇头,眼泪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沈知澜轻轻"嗯"了一声:"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证据。"她顿了顿,"回家说。"
  ·
  医馆后院的石桌上,摊开了一叠泛黄的文书。
  "这是当年税银的实收记录,"沈知澜指着其中一张,"你父亲确实没有贪墨。"
  温玉棠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触摸到父亲伏案工作的身影。
  "陈大人为了讨好上司,做了假账。"沈知澜又取出一份状纸,"这是当年押送税银的差役画押的证词。"
  "你……什么时候开始查这些的?"
  沈知澜望向院角那株半枯的海棠树:"从你被流放的那天起。"
  温玉棠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十年了,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记着。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沈知澜沉默片刻:"证据不足,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她收起文书,"但现在,够了。"
  温玉棠突然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沈知澜僵了一瞬,慢慢将手放在她颤抖的背上。
  秋风掠过庭院,吹落几片早枯的海棠叶,落在她们交叠的衣摆上。
  腊月初七,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温玉棠将晒好的药材一一收进藤箱里,手指冻得发红。医馆的门半掩着,寒风卷着细雪从门缝钻进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沈知澜已经走了整整二十三天。
  "小温大夫,沈大夫还没回来啊?"隔壁绸缎庄的周娘子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包袱,"天这么冷,给您送条厚褥子。"
  温玉棠道了谢,将褥子接过来。那褥子是用新弹的棉花做的,松软暖和,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听说北边雪更大,"周娘子搓着手,"驿道都封了。"
  温玉棠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褥子边缘。沈知澜走时说,最迟半月就回。如今迟了八天,连封信都没有。
  送走周娘子,她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新炭,火苗"噼啪"一声窜起来,映得她眼底发烫。这一个月来,她将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独自接诊了几个急症病人。可每到夜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她总忍不住想——沈知澜的腿伤会不会疼?她带的药够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