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少时在丰泽皇城中待过些时日,因是世代武将之家,在西塞战功赫赫,也曾几次出入过宫中宴席。皇子公主,逐扬俱是见过的。
  印象中并未见过三皇子,也就是远岫。
  突然,逐扬回忆起过往。
  宴席当日,逐扬与兄长一同跟随父母亲去到金武殿拜见先皇。礼毕后,便落座于台池边用晚膳,他身侧坐着的是户部尚书之子。
  逐扬对他印象深刻,只因那小孩与逐扬年纪相仿,体型却是大上不少,胖嘟嘟一个,从宴席落座时便吵吵闹闹,其母亲对他多加溺爱,只顾着哄他小声些,并不教训一二。
  逐扬不堪其扰,视线几次盯着他脸颊两旁,因说话而颤动的肥肉。
  直至,那小孩问了一句,“皇宫里不是有三皇子吗?怎么只看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人呢?”
  尚书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侧过头看着那胖小孩,逐扬看不见她的面色,只知道那胖小孩原本嬉皮笑脸的。在尚书夫人转过脸的那一瞬间,他嘴就咧开似得往下,要哭不哭,难看得很。
  直至宴席后半段,逐扬都未听到那胖小孩说过半句大声话。
  这便是逐扬少时对宫宴最为深刻的印象,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三皇子的事。
  逐扬接过远岫手中那本宫宴典籍,他看了眼书册,又看向远岫问道,“为何突然想开宫宴?”
  远岫上位后,宫宴的规矩便废弃了。逐扬看远岫似乎很是期待宫宴,便与远岫聊着。
  远岫本还一脸欢喜地盯着逐扬看,听到他的话,面容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但他很快就收了郁闷,只转过脸,说道,“宫里现在人多了,也得热热闹闹起来才好。”
  逐扬看着远岫抖动的眼睫毛,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将书册放下,伸手揉了揉远岫脸颊上的肉,说道,“行,都随你。”逐扬不再继续去问他为什么,只挪了张屋中的椅子,坐于远岫旁侧,看着他一一规划着宫宴中的具体事项。
  “你说等宴席至一半时,放烟花如何?”远岫眼睛亮亮的,他对这个烟花抱有极大的兴趣,已经对逐扬说过好几次了。
  逐扬点点头,“好,要有烟花。”
  “我也觉得不错。”远岫再次得到了逐扬肯定的话语,他冲逐扬笑笑,说道。
  远岫站起身,取过桌子上的笔,沾了沾水墨,于纸上写下,“正月十五夜,宫中欢宴时,燃烟火半时辰,以庆欢节。”
  第67章 是我太不争气了
  远岫说了许久,很快他就累了,慢慢地无力靠向逐扬的肩头睡去。脖颈间的呼吸,一起一伏,扑在逐扬的皮肤上带着酥痒的烫意。
  逐扬一只手探入袖口,掌心攒住里头一张薄薄的信纸。他转过头,看见远岫安适沉睡时的侧脸,逐扬握着纸张的手紧了紧。
  身旁之人原本重重靠在肩上的脑袋摇晃了下,远岫不安地砸吧了下嘴,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见状,逐扬手指颤动了下,急从袖口里伸了出去。
  远岫眼睫簌簌抖动,他缓缓睁开双目,眼神中的模糊逐渐消散,直至恢复了视线,清明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赶忙抬起脑袋,转过脸,略带不好意思道,“我太困了。”
  远岫转过身,避开逐扬,动作幅度微微地抬起袖子擦了下嘴。
  幸好,幸好,没有失态。远岫偷偷瞥过去一眼,看了下逐扬。
  “我方才说道哪里了?”远岫稍稍挪向逐扬一点,问道。
  “要在宴席时放烟火。”逐扬回道。
  “对,放烟火。”
  “要放烟火。”远岫其实后来还讲了许多,例如菜肴得上一盏绿豆糕,游戏必得有投壶…..但一说及烟火,远岫再度复燃起兴致,连连称是,他拿起面前一张密密麻麻的纸张,欢喜地看了又看。
  远岫对宴席的安排格外满意,他不由得开始徜徉起来,数了数日子,还有十日,便是十五了。
  突然,远岫将手里的纸张一缩,他想到了什么,目光在纸张上扫过,后又悄悄看向逐扬。
  远岫少时爱偷懒,跟着先生习字读书时常常不用心。长大了些,宫中便无人再管教他,远岫的字从还算端正,直至变成了现在,仔细辨别,可以说能认得出来是何字。
  他想起逐扬之前那般嘲弄过自己的字迹,远岫面上装作不在意似的,要将纸张对折起来,不给他看。
  “墨还未干。”逐扬出手拦道。
  远岫已经将纸张对折叠好,不要给逐扬看。
  逐扬刚开始还不明白远岫为何蓦地就不说话了,看着他不搭理自己,只自顾自将纸张叠好,放置在桌面上。
  面色异样,只用侧脸对着逐扬,纤长的睫毛眨巴眨巴,也不讲话。逐扬看看纸张,又瞧瞧远岫,大致了解远岫心中所想。
  逐扬笑笑,开口说道,“墨还没干呢,摊开来晾晾。”
  “不要。”远岫两只手伸出,一下子捂在逐扬打算掀开纸张的手背上,稍稍用力往下压了下,不让其动。
  “为何?怕我见了,笑话你字丑。”逐扬直接说道。
  远岫脸刷一下地涨红了,自从逐扬与自己共写过合婚贴之后。他几番在逐扬面前耍使小性子,逐扬几乎都是包容忍让。
  今天远岫不过就是回溯过往,内心不快,要逐扬好好反省一下曾经的所作所为。
  他竟然…。竟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远岫本就耻于自己不甚好看的字迹,也曾苦练过一段时日,但不见成效。在逐扬面前重提久伤,远岫气得不行。他被戳中心事,却只涨红着一张脸,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逐扬见逗弄远岫够了,也就收了与他玩笑的心思,“我教你写。”
  说完,逐扬站起身,重新拿过一张空白的宣纸,铺陈于桌上。
  逐扬出生于武将之家,祖祖辈辈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但他父亲却并未怠慢过他与兄长的功课,只启蒙时便找来学究,教授课业。
  逐扬性子坚韧,即使是并不走科考之路,却也认认真真跟着学究学至成年。直到现在,逐扬偶尔也会于空闲时读书练字。
  他取过笔,点一点墨,拿至远岫面前。
  逐扬起身后,便站至远岫背后,他俯下身,下巴正好距离远岫耳朵一寸的位置。远岫只要微微侧转过头,就能碰到。
  “拿着。”逐扬又重复了一遍。
  远岫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取过红木毫毛笔,手指节调整了几次,都没能握成一个舒适的姿势。
  “这样,拇指再下来一点。”逐扬推了推远岫僵硬的手指,将其往下移动了些位置。
  远岫有点紧张,并不是此刻距离逐扬很近。好吧,其实也有这一层的缘故。但主要还是少时远岫常常因课业受父皇责骂。
  每每至受教导之时,远岫总会控制不住地紧张,他使劲地握着笔杆,后背肩脊处用力到发麻。
  逐扬手贴在远岫的手背上,他手掌比远岫的大,整个拢住远岫握着笔的手,“放松点,别抖。”逐扬想让远岫感受其握笔时发力处的巧劲,
  但远岫的指节极为僵硬,逐扬想带着远岫先写上一个字,但远岫的手根本无法松懈下来。
  逐扬直起身,看着纸上一个歪歪斜斜的字。
  远岫缩起胳膊,笔还握着手上,他扬抬起头,看了逐扬一眼,后又低下,只留一个乌黑的圆脑袋给逐扬。
  两人之间沉默少许,远岫说道,“我肚子有些饿了,看看小厨房有无什么吃食。”
  逐扬一只手压在远岫的肩膀上,他将远岫按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不容置喙地说道,“继续。”
  逐扬一边带着远岫临摹他的字迹,一边还要按摩远岫生硬的肩脊与手臂。远岫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就已累得够呛,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呼吸均匀,不要憋气。”逐扬放下揉按远岫肩背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胸口。
  只过半个时辰,远岫又是身体紧张,又是憋闷呼吸。逐扬一会儿按压远岫肩膀,一会儿侧耳倾听远岫的鼻息。
  两人都疲惫了,便稍作片刻休整。
  “先皇,对你功课业严格吗?”逐扬坐于远岫身旁,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册来,随意问道。
  远岫本是不想回答的,但方才逐扬教导自己练字时有模有样的,他倒生出些将其当作教书先生的感觉来。
  远岫老老实实回答道,“起先父皇对我功业上有过心的,只是我不争气,总学不会,还爱偷懒,他骂过我几回,后来也便不再管我了。”
  说是因为对远岫失望而放弃,其实更多的,是他两位哥哥在那时已展现出绝佳的帝王天资。在远岫还在为背不下先生教导的文章而发愁时,他们二人就已于朝堂之上为民生出策,为军务谋计。
  丰泽已经有如此才能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再需要一位天赋平平的三皇子。
  “那…你母妃呢?”听完远岫说的话,逐扬顿了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