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逐扬在秦决对面坐下。
  “公子要听一个故事吗?与你有关的故事。”秦决颤抖的手把住茶壶,摸索中向杯盏内倒入。
  “你知道我是谁?”逐扬伸手扶住,杯盏稳当当地接住了顺流而下的茶水。
  “逐扬将军的名声,丰泽无人不知。”秦决并不掩饰,直白道。“但逐将军毕竟年少,到底没我这个活得久的人知道的多。”
  逐扬不置可否,秦决自顾自地说下去,“丰泽建国以来,只知先祖皇帝姓启,却不知还有一位名唤黎渊。”
  “启原本只是黎渊身边的一位剑士,黎渊身为王爷,不介意血缘尊贵、王侯平民之别,因着两人感情深厚,便在骊山脚下与启结拜为兄弟。”
  “当年齐楚之乱,黎王身为王室宗亲,见大地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便与启共谋天下。”
  说着说着,秦决叹出一口气,似是在感慨,“到底,打天下不是件容易事。”
  “黎王本有三子,前两个葬身沙场,后一个年幼,流落民间,他自己也旧伤感染。临了之际,黎王将自己的亲信交付于启,告知底下众人,将自己的位置传于启,从此启便成了启王,也就是现在丰泽的先祖。”
  逐扬垂眸,前朝之事在史书上只寥寥几笔勾勒,他曾翻阅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黎王谋划半生,最后也只是给他人做了嫁衣。”秦决本已如死水般平静的眼眶,微微怔动。
  前人旧事不论多荡气回肠千回百转,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何况昔人已逝,旁观者所诉始终不及亲历者所感的千分之一。
  他人那里能知道黎王是否遗憾,也许少年时所要的不过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而非登顶皇位。
  逐扬并没有随他一同感慨,身体微微靠后,斜侧而坐。
  秦决顿了顿,接着说道,“启王不负所望,真的建立了丰泽。他登基后的第一年就秘密下令寻找黎帝三子的下落。直到七年后才在一座边陲小城中找到他。那时他早已结婚生子,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
  “启王便给她封了个小官,可是黎渊的后代怎会困于浅水之中,一代又一代,竟生生地拼出一番功业来。直至如今,在丰泽更有一席之地。”
  “这便是逐家的故事。”秦决一口气说完,茶盏中的水也凉了。
  “将军,天清湖边的茶楼开张了,琴师婉月会到场祝贺,刚巧陈大人送了副请柬过来。”逐扬从陈宅回来后,一连几日都没有出门,褪去了刚到齐鸣时的闲散悠适,心事重重了几分。
  迟风不敢向逐扬探问他在陈宅内见了何人,便想借着出门游玩提一提逐扬的兴致。
  没如迟风所愿,却也在意料之中,逐扬回绝道,“你去吧。”
  迟风没再继续说道,默默退下。
  逐扬坐在二楼的窗旁,树顶枝头的绿叶摇曳,暖风和煦,空气中满是扑面而来的热意。
  南方的暑气来的快,逐扬换了件单薄的春衫,他靠在窗沿上,抬眼望向远处。良久,伸手摩挲向腰际。
  玉佩的冰凉赶跑了繁乱的思绪,逐扬低头,看着玉佩上凹凸镌刻着的“逐”字,指尖缓缓拂过,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
  “你到底是何人?”逐扬看向秦决,眼眸多了几分不可违逆的锐利。
  秦决将手伸回,缓缓交叠在一处,说道,“世间飘渺,建功立业也好,万里觅侯也好,终是抵不过成王败寇。我已垂垂老矣,只想找一处安身之地,了此残年。”
  “庭雀是我收养的孤儿与那女子不过萍水相逢,见她欲于河边自尽,心生怜悯,便想了这一出计策,助她脱离苦海。”
  “没想到撞上了逐将军,现在想想到底是机缘如此,便让庭雀将你请来。今日将此事托出,只望逐将军能给我们一处容身之地。”
  逐扬再次抬眼,望向远处。
  秦决乃先太子少师,也就是远岫二哥,先皇帝二子崇王的军师。他随崇王起也随崇王落,宫变后崇王身亡,他也不知所踪,想必是一路颠沛至齐鸣。
  远岫登基前,先皇曾为其铺路,肃清二皇子与三皇子一派,便将他们逼至了这座久未人居的宅院。
  逐扬回了回神,他站起身。迟风本倚在楼下的墙壁上午休,听到台阶上传来脚步声,他立时站好,听逐扬吩咐道,“去取笔和纸来,我要书信回丰泽城。”
  “陛下,这冰缸里的冰还要再加些吗?。”小木子手执一柄轻纱小扇,朝着远岫的脸颊扑扑扇去。
  院子里太阳耀烈,小木子劝了几次,远岫双颊照得红扑扑的,始终不肯离去,小木子怕他身子弱中暑,便让人偷偷把冰缸抬来。
  一阵风拂过,小亭子瞬间清凉了许多,小木子觉着许是冰缸的缘故,远岫看起来心情不错,便又让人加了几块玄冰。
  远岫没说话,他动了动身子仰面躺在座椅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今日朝堂上又有人提起逐扬,原本远岫都快忘记他了。
  当日,他以为逐扬只去个几天便会回来,没想到一月时间已过,逐扬毫无音讯。渐渐的,那些在朝上替逐扬说话的人也不再开口。
  怕逐扬在暗地里谋划着害自己,远岫便派人去往齐鸣将他的日程记录下来,逐扬每日大多在游山玩水,无事的时就在屋中睡寐,过的很是自得舒适。远岫看着看着,就将手中的纸撕了个粉碎。
  今日,朝堂上有人开口将逐扬调回丰泽,远岫装似犹豫纠结,没有马上应承下也没有果断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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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失忆了
  远岫在心里暗暗盘算,他打算让人将今日的事情透露出去,逐扬知道后必然欣喜若狂,以为可以重返丰泽。
  到时候,他再在此事上小加阻碍,让逐扬在惴惴不安,七上八下,惶恐焦心中渡过几日后,自己再松口,确认可以让他回来。
  一想到可以戏耍逐扬,远岫不由得激动起来,他踱步来到池边,久未进食的鱼儿立时扑腾着往岸边涌。
  远岫心情大好,大声道,“把鱼食拿来!”,中气十足。
  他很久没来花园了,院中褪去了冬季的萧瑟,眼前绿影错落,耳边虫鸣蝉叫。万象更新的景色仿佛在预兆着自己的胜利,远岫更有几分得意忘形起来。
  “陛下,池边地滑,小心着些。”小木子看着远岫往湖边越走越近,鱼尾扑棱起来的浪花,溅湿了鞋履半边,小木子赶紧出声提醒道。
  远岫抓起一大把鱼食,向前抛掷而去,前头的鱼儿大堆的堆聚,后头的鱼儿钻不进来。今日,他势必要让所有的鱼儿都能品尝到这等美味佳肴,想着想着,远岫没顾上脚下。
  泥块在日光照晒下,外头已发硬,底下含积着雨水,远岫只轻踩上去,腐水立时漫溢开,远岫惊恐地尖叫了一下,紧接着传来扑通的落水声。
  “陛下!陛下落水了!!”
  “丰泽那边安排好了吗?”逐扬坐在湖心的亭子里,舞怜于对岸翩翩而动,丝竹之乐悠扬泛开。
  “已知会各位大人,这几日在朝上提及将军回丰泽的事,陛下那边随有微词但并未过多阻拦。”迟风远远地走来,回道。
  逐扬挑挑眉,轻笑道,“还以为他会大做文章,竟然快就消气了。”逐扬笑了笑,语毕,他躺回椅子里,手指随着对岸的奏乐而缓慢地敲击在桌面上。
  迟风动了动唇,犹豫着说道,“陛下,那边似乎是出了点事。”
  指尖悬停在半空,逐扬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陛下失足落水已经三天了,还没有醒过来。”
  远岫头疼欲裂,眼前一片黑暗,无数碎片闪动,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在一阵嘈杂声中,远岫睁开了眼睛。
  “小李子?”远岫轻唤。
  小木子守在床前,听见床上传来窸窣的响动,他探头看去,没顾上远岫喊得什么。
  “陛下,你终于醒了。”
  “小李子…。”远岫又叫了声。这下小木子听清了,他看了眼身后,试探着问道,“陛下唤谁?殿里没有叫小李子的。”
  远岫正正躺着,眼睛涣散地盯着床顶,听见话音,他直愣地转过脸来。
  “小李子呢?”远岫肩膀耸动,随后惊讶地要坐起身,紧张道,“你…你是谁?”
  “我是小木子,陛下不记得了吗?我是小木子呀。”小木子慌了,远岫眼眸清明,全是对小木子的警怀疑与警惕。
  “我要小李子来,让小李子来!”远岫不住地往后退,顺手将被子也扯过,包住全身。
  远岫几声惊叫,吓到了众人,另一位侍从见远岫愈发大声地惊喊,他犹豫了一会儿,站了出来,说道,“小李子好像是陛下从前的亲侍。不过,已经被贬到揽芳殿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干的?”远岫听到那人如此说,马上出口喝道,“简直大胆!!”
  “是…是陛下亲自下的旨。”侍从应声跪倒,一人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