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闻堰,你是疯了吗?”
  这是鸣起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闻堰的名字,倒叫闻堰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触,但更多的是欢喜,他抬起头望向鸣起,流着泪笑道。
  “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
  “是,我是疯了,你不是想死吗,那我陪着你一起死。”
  “犯错的人是我,便是要死,也当是我先去死,我若就这样因自戕死于你面前,兴许你觉得大仇得报,解了心中滔天的恨意,便不会不想活了。”
  “如此,我闻堰也不算一错到底……至少用我的命,换回了你的命,往后你若能好好地活下去,也算是为我下辈子积攒阴德了。”
  鸣起一错不错地盯着闻堰,想要出言讽刺,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可这句话若说出来,又显得他好像仍旧很在意闻堰似的,于是话锋一转,道。
  “新帝、公冶鹤廷,就那么重要?”
  闻堰眼眶殷红,笑着回道:“公冶鹤廷自然重要,可远没有鸣起在闻堰心中重要。”
  “公冶鹤廷若不在了,闻堰身为摄政王,可以下诏另立新君……可鸣起若不在了,闻堰的心便空了,再也无法喜欢上、爱上旁的任何人。”
  “公冶鹤廷可以被取代,而鸣起是这世上第一无二的鸣起……鸣起在闻堰心中,无人可以取代。”
  坐在床沿之人望着鸣起的目光炙热又真诚,好像说出的每一字都是真心实意,想起从前种种,鸣起的心脏没出息地抽疼起来,他转过头闭上眼,狠狠咬了咬牙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被这人骗了。
  这人惯会演戏,深谙耍弄人心之道,自己从前被他骗得好苦,若不是登基大典那日,闻堰在御书房中亲口告诉他,从前接近他是揣怀目的、别有用心,他怕是至今都被蒙在鼓里,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过对方的真心。
  如今想想,全然是自己太蠢。
  鸣起是一个被族人当作畜牲养大的东西,不会说话,不识字,连一个正常人都算不上……而闻堰出身世家,自幼锦衣玉食,有学识渊博的先生教他读书写字,加之他天性聪颖上进,所以年纪轻轻便身居丞相之位,这样的人,如同天上的悬月一般高不可攀,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又凭什么喜欢上又笨又哑的鸣起?
  便是换做鸣起自己,也是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的……
  如今的鸣起虽被治好了哑病,能同正常人那般说话了,还多了一个一国之君的身份,可那身份不过看起来唬人,实则与说书人口中虚幻的海市蜃楼没有任何区别,脱下那身玄色暗金纹龙袍,摘下那顶十二道玉旒帝冕,鸣起还是从前的那个鸣起,躯壳之下的魂魄与从前根本没有任何区别,闻堰怎么就突然爱他爱得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公冶鹤廷这个身份。
  闻堰总是知道如何拿捏他最管用。
  时至今日,他怎么还这样轻易地被闻堰玩弄于股掌之间,任由对方搓圆搓扁?
  闻堰说不要他,便能狠心抛下他,纵然他满心怨怼,又能拿对方怎么办呢?
  他总是拿闻堰没有办法的,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凄凄凉凉地寻一个无人之地了结自己,但求一死。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霸道之人,欺他、骗他、辱他,将他往死里折腾,如今他真的决定去死了,对方反而不让了?
  闻堰不许他死,他便连擅自去死的资格都没有,他不顺着闻堰的意,闻堰竟然用性命来威胁他……当真是可笑,时至今日,闻堰怎么会觉得他的性命可以威胁到自己?从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闻堰又怎么会觉得,自己还愿意受这样的威胁?
  鸣起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只消想起闻堰的所作所为,满腔忿恨便要溢出胸膛,随着呼吸流淌到空气中,周身弥漫的怨气比鬼还要大。
  他决心定然不会让闻堰好过,既然闻堰害怕他去死,他就偏要死给他看,让闻堰知道,这世上也不是什么都由他闻堰说了算的。
  太医来为鸣起处理掌心的伤时,鸣起皱着眉想要将手收回来,准备让自己就这样流血而亡,然而闻堰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道。
  “别动……让太医好好看看,伤得深不深。”
  鸣起抿唇,皱着眉不耐地看向闻堰,想要告诉他自己不会让他如愿,就算把他手上的血止住了,他也可以寻别的办法去死,可他一看见闻堰的脸,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人的眼睛因为方才哭过显得有些红肿,瘦得凹下去的双颊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没有一点血色,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掌心,脸上满是紧张,好像真的很在意他这个人一般……
  待鸣起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医已经为他上好了止血的伤药,将他的手包扎好后离开了。
  闻堰坐在床沿,弯着身子捧着他被包扎过的右手轻轻地吹,低垂的眉眼布满鸣起久违的温柔,令他一时有些恍惚。
  “还疼不疼?”闻堰毫无预兆地抬头,两人的视线骤然对上,鸣起下意识偏头躲开,皱着眉一副很烦他的模样,闻堰只当没有看到,笑着道,“那伤药不仅有止血的功效,还能止痛,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鸣起顿了顿,冷然道:“少做,无用之事。”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的温柔和耐心都是给公冶鹤廷的。
  “怎么是无用之事呢,鸣起的事,便是闻堰的事,疼在你身,痛在我心,我自然要如同在意自己一样在意你的。”闻堰的指尖轻轻落在鸣起的眉心,企图将隆起之处抹平,柔声道,“鸣起还是笑起来的模样最好看,往后不要蹙眉了……”
  鸣起躲又躲不开,闭上眼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从前怎么没觉得,你如此恶心。”
  闻堰静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从前是装的,如今才是真的,你见了我真实的模样,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鸣起睁开眼,冷冷看向他:“不会,不可能、再喜欢。”
  “你也配。”
  闻堰红着眼,朝他笑,道:“那从今往后,换闻堰来喜欢鸣起。”
  鸣起收回视线,再度合上眼:“不需要。”
  “是我想要,是我一厢情愿,想要缠着你。”
  闻堰轻轻柔柔的话语萦绕于耳边,鸣起忽得感到肩上一沉,紧接着闻堰便以单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鸣起睁开眼,是闻堰在他身侧躺了下来,靠在了他肩上,这个姿势过于亲密,是两个相爱的人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姿势,可是他们之间向来只有欺骗和利用,与相爱两个字毫不沾边。
  哪怕闻堰极力地表现出一副深情不寿的模样,也不过是因为又发现了他身上有可以利用之处罢了。
  鸣起咬牙:“放开我。”
  闻堰依偎在他身上,轻声道:“不会放开了,鸣起。”
  “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放开了。”
  闻堰说着,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般,忽然捧住鸣起的脸,凑过去在他眼皮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鸣起随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不嫌恶心吗。”
  闻堰像是很诧异一般:“怎么会恶心呢?同心爱之人亲密,是世上最幸福之事。”
  鸣起:“演戏演到,如此地步,也是难为你了。”
  闻堰:“没有演戏。”
  “鸣起,没有演戏……”
  总归说也说不过闻堰,鸣起懒得再同他废话,合上眼不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从鸣起的腹中传出来的,鸣起窘迫地皱了皱眉,没有动。
  闻堰睁开双目,起身离开了片刻,再回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枣杞子粥,原本置于床头几案上凉掉的那碗已经被闻堰端出去,让宫女撤走了。
  闻堰在床沿坐下,对着榻上之人撒娇道:
  “鸣起,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起初是因为担心你醒不过来,忘了吃,眼下是因担心你饿坏身子,吃不下……”
  “你行行好,多少吃一点……好让我也有胃口吃些东西,好不好?”
  “……”
  “那好吧,那我便与你一同饿着吧,你不吃,我也不吃,一同饿死了,也算是同生共死,携手共赴黄泉了。”
  见对方将自己视作空气,闻堰叹了口气,好像没办法一样起身,将手中的红枣杞子粥放到桌头的几案上。
  鸣起睁开眼,咬牙切齿地开口:“闻堰!”
  “我知道你不舍得我死。”闻堰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整个人瘦得像一张薄薄的纸,面色苍白。“你若舍得我死,便不会徒手去接那青铜刃了。”
  鸣起望着闻堰,视线模糊了些许,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你惯会,拿捏我,也惯会,装可怜。”
  那夜之后,鸣起虽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生气,但至少没有再试图寻死,也愿意吃饭喝药了。
  鸣起说得对,闻堰惯会拿捏他,也惯会在他面前装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