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眼角蔓延的湿润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液,他想,其实他说谎了——他见过浅浅的。
  从小小的狐狸搓着小爪子拜神仙,到有少年情态的小公主娇憨的祈福,他都是借着香火看过的。
  他从浅浅的生长轨迹里见过她逐渐长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从她的容貌上捕捉他和九尾的相似之处。
  浅浅在,就是他和九尾相爱过的证明。
  第50章 牛魔王就是跟那狐狸精跑……
  天庭其他的神仙到底在想些什么, 做些什么,都已经和浅浅没有关系。
  她是有苏浅浅,是有苏家的女儿, 是继承有苏九明衣钵的狐王,即使被敕封凡间土地, 获得天上神位, 也不是因为自己, 而是因为她有一个积攒家财的好爹爹。
  天上唯一和她有关系,甚至现在已经甩不掉的神仙,也就她身边这一个阴云重重, 快把云融化的哪吒了。
  自从方才她遥遥看过还不是猪八戒的天蓬一眼,将自己的仇家记下, 时刻记得她活着不是要醉生梦死,柔弱只是她的武器,却不能够真的柔弱。
  现在的天蓬不是她的仇家, 以后的猪八戒才是。
  可也就是这样, 叫哪吒闷闷的生气, 偏偏还存在感极强,一如从前还是莲藕精的时候。
  刚开始她哄大藕,只需要“好哥哥”前, “好哥哥”后, 哪怕他知道自己有自己的心思也不会在乎——莲藕精只在乎她一个,毕竟他只对她拥有“欲、望”。
  后来就难了, 要亲亲,要咬一口,要她好累,哪怕扇他巴掌, 他也是不会生气的。
  现在,浅浅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她已经取下了那化作发簪的火尖枪在衣袖之内,只待归还,若非化作赤金莲花镯的死活取不下来,也已经和沉默的玄鸟项链一个后果了。
  要是放任哪吒继续下去,再说上些什么话,比火上浇油还要麻烦。
  浅浅再多的措辞,在看到哪吒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时候,只觉得所有的话都喑哑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最终她轻咳一声,拉住他的手掌,低声斥责,但流转的眼波里翻涌着的只是娇嗔和心疼。
  “难道,你恢复记忆之后,咱们私下两个,就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吗?”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天庭的浩瀚,飞在天上各种重重的烟雾,只觉得凡间碧绿如荫处处炊烟湖泊河流貌美潺潺,飞行咫尺之间已经是洋溢过山川烂漫。
  偏偏话语的主人无暇观看,被问责的事主——在天庭上打星君下打天王,看见谁就是一巴掌的莲花太子也无暇体会。
  此刻,各种意义上,他们其实已经只剩下彼此。
  浅浅在天空中停下,这是她难得飞得这么高,却愿意放下脚下的安定,将自己的安危再一次交给哪吒,果不其然在她将要极速下坠的一息之内,她就被抱在怀里,被那满是莲花香气的怀抱给抱住。
  缓缓落下,眼前是蔚蓝无垠的海。
  浪打在峭壁上,这是浅浅熟悉的声音。
  积雷山靠海,有延绵的雪山,有数不清的生灵在此地栖息。
  海面初生起朝阳,天上的月亮朦胧淡淡,他们四目相对。
  哪吒执拗的看着浅浅,她依旧伤心,却是朝前看的,永远有一股子生机盎然的澄净美丽。
  他,从前还是大藕的他见过她在万民之中走入高处,她是柔软的一片云,亦是慈悲的一滴泪。
  海面升起霞光,一半洋溢在天空,一半沉浸在海面,映射出璀璨的光辉,但都不及浅浅眼中的专注。
  “你应当是要有话对我说的。”
  “你必须是有话对我说的。”
  她特别霸道,父王的离开更是助长了浅浅的这一份霸道。
  她无暇理会眼前早就已经熟记的风景,尽力的抑制着自己娇纵想撒野的脾气,想着哪吒就是大藕,这无赖装傻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人,伸手拍拍他的脸颊:“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嗯?”
  “你应该说话,任何事你都可以跟我说。”
  不能放任大藕一个妖精自己胡乱猜,不能叫他一个妖精去搜寻资料,更不能任由他在杀敌之时更快速就不顾自己的安危。
  大藕会犯的错,哪吒都会烦。
  甚至因为法力更强、身份更高,犯的错误更大。
  趁着他们同样在磨合,要当机立断的说出规矩,能行就行,不能行那就是积雷山不敢高攀。
  大藕全靠本能都不会直接杀了她,难不成现在的哪吒还能杀了她不成?
  只要不杀了她,那浅浅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正如浅浅所说的,柔弱是她的外表,并非是她的实力,她向来是更加有决策的那一个。
  哪吒看着浅浅的嘴来回嘚啵嘚啵嗡动,只记得最关键的几个字,然后想着好想亲她——他早在天上当着所有神仙的面就想那么做了。
  “为什么不喜欢哪吒。”
  哪吒闷闷,他不明白,最后凝视着浅浅的眼睛说出口来。
  原先说不出口的话,现在能够直接出来,也是被浅浅教的还好。
  更知道,要是他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浅浅只怕不会认他。
  浅浅拍在哪吒脸颊的手的手变成了轻轻的抚摸,她身量已经是道体里算高的,但是哪吒还是比她高上一头,见他乖乖的,执拗着追问这个,甚至不是浅浅预想的天蓬,浅浅眉眼弯弯。
  “因为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晓“哪吒”的存在对我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与其面对未知的神明,不如就维持原样——一开始,我选的就是大藕。”
  “可我就是大藕。”容色过剩的郎君不解,对浅浅对他冷漠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
  “你是吗?当时的你可以保证是融合记忆,而不是吞噬吗?”
  “在这之前,哪吒是三界威风凛凛的战神,我是谁?我是下界的妖族,是殷商的余孽,谁都没有办法保证你这个哪吒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觉得我的存在是一个耻辱。”
  遥远的明月在天边流露出薄纱氲氤后的倩影,浅色的柔光若隐若现,与瑰丽的彩霞融合在一处。
  浅浅身上穿着广袖素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衣摆,似一朵流云踩在她的脚下。
  “是哪吒的错。”
  哪吒总算想明白,他心底里的醋意,极端的占有欲,将他的身体分为三个部分,一个下凡以前的哪吒,一个是失忆之后的大藕,一个是大藕融合后的哪吒。
  即使有着甜蜜的记忆,却因为身处其中的是其他身份、其他名字,叫没有享受过温情的哪吒如坐针毡,惶恐的觉得是不是自己偷来的。
  他嫉妒,所以贬低,以此来证明并非是他得不得,而是他不想要。
  想要浅浅对融合后的哪吒比对大藕更好,这样他才能证明哪吒也是被需要的......
  “对,就是你的错,是哪吒的错。”
  浅浅点头说着,话语是严肃的冷酷。
  他们步行到积年陈雪的高耸雪山之下,山脚依旧是碧绿如荫,浅浅回过头看着哪吒:“但我也有错,我们都有错。”
  若非她太刚愎自用,若非她醒的太晚,父王或许就不会这么死去。
  “哪吒,大藕,我们都不是人间只有短短十几年寿命还要分给无数琐事的人,不是今天过后就没有明天的蜉蝣,我们要度过很多事情,要一起面对很多生灵,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
  哪吒心如擂鼓,痴痴的看着浅浅,想一个迷路的旅人,像是懵懂的孩童。
  “我开始怕大藕,后来怕哪吒,这是源于本能的对于危险的恐慌——哪吒,你错在你还没有对我露出你的爱,就要要求我的爱。”
  哪吒恍惚之间,拨云见日,忽然懂了那一句从前叫他疑惑、叫身边所有生灵忌惮的箴言:所爱者亦杀,所杀者即爱。
  并非是说他本身就嗜杀,连身边最爱的生灵也不放过,而是要叫他把想杀的生灵当成自己所爱,免得来日后悔莫及——若非一点慎重,当日大藕就已经杀死浅浅,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对不起。”
  他说。
  浅浅轻扯了嘴角,提着裙子在峭壁边缘坐下,看着汹涌的波涛海浪在自己脚下奔流不息,拉了拉还呆愣着等着宣判的哪吒,示意他也坐。
  在他的怀里寻摸一处舒服的位置靠着,感受着熟悉的、安心的气息缓缓闭上眼睛。
  海浪声喧嚣,怀里的小狐狸呼吸逐渐平静,就连睫羽也不再颤抖,他想起自从姜氏出现,浅浅已经没有睡过好觉了。
  哪吒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好觉浅浅在他的怀里小憩的更舒适些,恍然间发现自己在浅浅身边已经不像是一直刺猬冷眼的竖起自己的武器,张牙舞爪的发挥着自己的威严想叫别人不许小瞧。
  其实那些原本压在他心头的大山,也没有那么厉害。
  他也闭上眼睛,享受呼吸交织、身形交缠的宁静。
  原本以为他听不到浅浅的答案,但他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听着浅浅说:“没关系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