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一时场面静住。
  南枝和颜明砚不约而同地,将脑袋缩成了鹌鹑,只从箱子缝隙中偷偷去那凶神恶煞的统领,只见他环视一圈,冷声吩咐道:“但凡是经过城门的,一人一份关引,若有异处,直接抓回牢中严加审问!”
  众人被震住,方才那阵烦于排队的嘈杂骤然隐没,个个噤声不语,乖顺地照着关引查验。
  直至到了他们。
  方木一手牵着马,另一手将关引交予查验道:“某游经各地,做些小本生意,车上装了几箱毛料,大人尽管去查验。”说着,露出了关引中夹的那张银票。
  那守卫见她是个女人,鲜奇地多看了眼。忽地,指腹摸到了异样,他垂首一瞥,嘴角禁不住扬起,余光瞄着那统领未曾注意便就顺势收到袖中,笑道:“既是查验,自是一视同仁。”说着,他走向第一辆驴车,先见着那几个伙计的脸,便就开始查货。
  方木见他收了钱,却又说出这番话,整颗心都在滴血。
  不得不,领着守卫往后走。
  与他们仅有几步。
  颜明砚眸光沉沉,遥望了眼那宽窄城门后的天高地阔,绝不愿折在这一步上,扶住箱笼的那只手绷紧,似是随时准备反抗,下一刻身旁人却伸手按下他的臂弯,极小声道:“放心。”
  他不明所以,拧眉看向南枝那困得发懵的面色,正欲张口,众人侧目,城内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铁蹄踏起街上泥沙,没有半点放缓,直至快踏到守卫身上,才猛地一挥缰绳,高抬马蹄,停在了原地。
  正是白文。
  几个守卫见此变故,当即抽出腰侧弯刀,质问道:“何人?因何在城门处纵马?还不速速下马,将缘由解释清楚!”
  白文却只一声冷笑:“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守城门换了一批,竟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那统领见他口气如此大,上前辨认了会,忽地打了个激灵,自城门处加强防守后,总说要他在这抓了什么人,他起先不明,辗转打听才知是特意为一人设下的关防,就为了抓他一个人赃并获,搜出他身上的物件,而这人他以往远远瞧过,认得清脸。
  递到他手上的立功机会!
  统领当即给几人使了眼色,让他们暗中围上。
  白文却犹为嚣张,抽出佩剑,往两侧一扫,凌起了阵疾风,挑下了他们的兵帽。几人头顶凉飕飕的,一捂才反应过来,瞬间气得脸色难看。
  场面乱作一团,半数人都凑到他身旁,要去将人从马上擒下。方木趁机拉住守卫,似很为难问道:“大人,这生意等不得……”
  守卫看都没看,只一挥手道:“快些走!别在这碍事!”
  白文的眸光微不可查地朝那处一落,这是夫人早先交代过的,城门设此一关,就是为了将人、物和一些意外锁起来,沈言灯想当然地以为陈涿会将诸事交予他,因而府中一旦出事,头一个控制住的也是他。
  除非此刻有一个更大的诱惑出现,乱了旁观者的心智,自以为能以小换大。
  他收回视线,仰起下巴,做足了盛气凌人的姿态。
  而这边,方木朝身后一挥手,两只历经风霜的壮驴拉着车,晃悠悠地走出了城门,乍然两边景色豁然开朗,被凄凄霜雪压了数月的苍树铆足了劲,胡乱地横生着枝叶,末尾缀出几点嫩黄细苞,融在这烈烈春光里。
  不多时,驴车就远了。
  几个伙计也松下心神,整个人都是松快了,靠在板车的箱上,笑声闲谈。
  颜明砚垂目去看南枝,却见她早已困了个天昏地暗,又嫌弃这木板太硬,强撑着半梦半醒地从箱里拽出一块料,声线微弱道:“方木,你这块毛料我买了。从现在起,除非天上落了刀子,否则谁也别喊我……”说完,脸颊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他看完了全程,唇角轻微地翘了下,笑意融进了眼底,从箱里又拿出一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官道平坦,唯有眉梢几缕碎发晃人眼,他侧身,姿态闲散地靠在了箱边,端看这天地广阔,燕戏鱼跃,一行绿梢纵飞过。
  那束在全身的铁链囚衣终于在此刻彻底脱去,他浑身只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伸手搭在颈后,仰首看向澄白无边的天,眼睫轻颤了下,落下一点泪花。
  什么狗屁的龙椅皇位,权势富贵,赵家江山,统统见鬼去吧!
  这辈子,再也不见。
  那驴车速度不快,却是极稳,驼着满车货箱,成了这座巍峨古城远处的一点。
  只是没人得知,除他们之外,京中另一人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17章 消失去将人寻回来
  国公府中,王国公昨日几近深夜才归家,又因着宫中事在榻上辗转整夜,实在放心不下,早早起了就令人将全府几人聚到堂内。
  王家实乃人丁兴旺,不算大的屋内坐了五六个妾室,还有三个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庶子,各人压低声只说一句,便就是闹哄哄一团。
  直到王凝欢被丫鬟扶着进了屋,抬目四下扫了圈,屋子竟全都静了,就算是那三岁孩童,也被长辈抱在怀中,捂住了嘴,生怕惊扰到了她,又换来什么报复。
  要说也是怪他们掉以轻心,当初王国公怜惜那王琮刚死,国公夫人只剩下了这唯一的女儿,便都不舍让她也嫁出了门,将人留下招赘。他们只觉这一个娇姑娘能翻出什么风浪?
  谁料日子渐长,獠牙竟竟真的露出来,活脱脱一个披着良善皮的恶兽,事事计较,睚眦必报,如今又有了身孕,听着国公的意思竟是想将其视作王姓子,往后说不定要来抢他们的爵位。
  旁的妇人有孕,脾性怎么说都会变顺些,偏生他们家这姑娘,逮着一点小意外就将府邸上下翻过来查,告到国公那,尤其是身边那黑心肝的小白脸,也是个手段毒不见血的。
  气得他们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
  王凝欢的身孕将近五个月了,腹部微隆,行动终究有些不便,她目光淡淡,只让丫鬟扶着坐下,全然忽视了这场面的僵滞。
  直至国公夫妇来了,坐到上首,场面才稍稍松快些。
  王国公满面憔悴,抬首揉了揉额间,忍不住叹出了声道:“昨日我一直待在宫里议事,到了夜里才回来,往后怕是好些日子都会如此。想来你们也能看出几分严峻,王家不比以往,我今日关了家门,只交代你们一句,莫要出头冒尖,在外惹事,全都安生点待在府里,至少将这段时日熬过去。”
  平日里极受宠的俪娘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就连国公府都得避上三分,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妾身实在忧心得紧。”
  王国公冷笑一声:“国公府?如今的国公府在他们眼中能算什么?”顿了下,他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脸,终究是怕他们惹祸,便道:“前几日正值风头的柔容公主和驸马在宫里没了,可知被安了什么罪名?叛国!”
  话音甫落,王凝欢猛地抬首,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晃了下,指尖死死攥住椅把才稳住了些。
  王国公道:“宫里乱作一团,仍在寻给蛮族递信的奸细!要在这时候,你们惹出了什么麻烦,莫怪我不留情面!”说着,抬首猛地一拍桌面。
  底下人喏喏称是。
  王国公心口稍顺,转眸看向神情恍惚的王凝欢,关切道:“凝欢,你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白?”
  王凝欢近来身子不适,在榻上休养着,全然不知外面已经天翻地覆,此刻骤闻,竟觉腹部隐隐生痛,她强行定神,露出笑道:“许是近来吐得厉害了些,没什么大事。只是父亲在宫中几番斡旋,处境也艰难,还要保重身子才是。”
  她一说完,屋内半数人都暗暗嘁了声,忍不住翻白眼。
  王国公脸上露出欣慰,又皱眉道:“我心里有数。今日那岑言怎地没跟你一道过来?你身子愈发重了,他竟是一点也不上心。”
  王凝欢满心想着昭音,没心思应对,只敷衍着答了几句。
  待到这边散了,她便匆匆回了屋,脸色微沉,冷眸扫过周身几个丫鬟道:“宫里出了这等大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几人立刻跪了下去,怯声回道:“近来姑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夜里也睡不着,昨日姑爷听了宫里消息后,忧心姑娘听了会出什么事,这才交代着奴婢们瞒下。”
  她伸手揉着眉心,冷声道:“我才是你们主子,何时置我不顾,单听一外人的话了?这次只罚你们三月月俸,往后莫要再犯。”
  几人松了口气,谢恩起身。
  她四下看了圈道:“岑言呢?”
  丫鬟道:“奴婢一早就见着姑爷出府了,许是赶早去给姑娘买刚出锅的糕点了。”
  她发觉腹中痛意慢慢退了些,撑着桌角站起身道:“去将人寻回来。”
  得了令,几个丫鬟便各做各事了,只分出两个上街寻人。
  瓦花窗棂中透出光,柔着几盏玉瓷,如缎子般的细细光泽中又冒着一捻红,融在了明暗光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