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一张铁面具放在桌上,景俟见了,拿起来给石子濯戴在脸上:“我叫人置办的,从今往后,除了睡觉,你要时时刻刻戴着它。”
  石子濯也知晓自己这张脸麻烦,便没有拒绝,任由景俟给自己戴上了。
  面具罩着上半张脸,并不影响吃饭。
  景俟自己吃了两口,便不吃了,似乎没什么胃口。他托腮看石子濯吃饭,有些像看什么宠物。石子濯觉得这个眼神刺目极了,他故意瞪回去,景俟却笑了。
  “你知道么,”景俟说,“阿姐曾经养过一只狸奴,这狸奴十分不乖,常常偷跑出去,阿姐便喊我去捉。我问阿姐,既然它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不放它走,偏偏要把它困在高墙之内?”
  “阿姐说,因为狸奴在外头是活不了的。我不信,我听说,路上有许多流浪的狸奴,它们也都能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活不了了呢?阿姐告诉我,这只狸奴自打生下来,便是被养在人家之中,自然是不会自己觅食的。它现下想要出去,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难道真能看着它在外面冻死饿死不成?”
  景俟认真地看向石子濯:“你觉得呢?这种狸奴,该不该放他出去?”
  石子濯淡淡道:“谁都没有资格决定他的生死。他自己选择的出去,便是死在外头,也不该怨任何人。”
  “可是,他真的知道出去后面对什么吗?”景俟说,“若是他浑然不知,又怎能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石子濯道:“殿下,无论发生什么,都只是‘发生’而已。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那么多‘是什么’。”
  景俟轻笑道:“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石子濯却说:“这只是一些浅见罢了。”
  过后无话,石子濯用罢晚膳,景俟自去沐浴,石子濯拒绝了他的邀请,在糜仪的带领下去了卧房。
  卧房中还是他惯用的布置。一张雕花拔步床靠墙而放,旁边是一个书架,上头塞的都是些话本戏文,没有正经文章。他的书房中也是如此,从来不碰那些经史文章。书架旁便是一个简易的衣柜,里头放着几件便衣而已。石子濯现在这个身体和原先的身量相当,只不过多了些肌肉罢了。因此,他沐浴之后,穿的还是自己从前的衣裳。他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景俟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应该。衣柜旁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架着一面铜镜,石子濯下意识地避开了它。卧房中还置了一个高高的花瓶,瓶中插着今日新折的腊梅,有几瓣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倒是别有一番光景。
  石子濯在拔步床边坐下,他此时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身体。
  少顷,景俟便带着外间的寒气进来。一进屋,景俟便往床上一扑:“冷死我了。”
  他钻进被子中,不忘指责石子濯:“你怎不知提前为本王暖床?”
  石子濯道:“屋内烧着地龙,已然够暖和了。”
  “不够,”景俟任性说道,“被子里可还冷着。以后,你每天都要来为本王暖床。”
  石子濯第不知多少次想:怎么办呢,这可是自己。
  景俟掀开被子一角,请石子濯共枕:“你身上暖和,快来给本王暖暖。”
  石子濯摘了面具睡过去,景俟毫不客气地伸手抱住了。
  石子濯按着他的背:“殿下身上不也十分暖和?”
  景俟似乎真有些困了:“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石子濯没有等到回答,他听见了景俟均匀的呼吸。
  石子濯的手从景俟的后背滑至手臂,他感觉自己比印象中似乎要康健一些。或许是视角不同的缘故。
  景俟睡得香甜,石子濯却有些难眠。
  他回想着白日的事情,始终觉得景俟的态度过于蹊跷。
  而怀中的人眉头舒展,身体放松,不像是留有什么后手。
  月光悄悄爬上窗棂,瓶中梅花静静落了。石子濯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困意也渐渐上涌。
  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一阵破风之声!
  身体的反应比他更快,石子濯抱着景俟往里一滚,躲过了致命一击!
  窗户洞开,月光更加透亮,石子濯看见一个蒙面仗剑的人向自己攻来!
  而怀中的景俟刚刚醒转,迷迷蒙蒙发出了一声疑问。
  石子濯做不得他想,把景俟往角落一推,抄起枕头挡住了那又刺来的一剑!
  利剑击打在枕头上,发出一声脆响,石子濯高呼“来人!”,一边飞出一脚,踹向刺客肋部!
  刺客旋身躲过,石子濯也跃下床,顺手抄起花瓶中的梅花!
  “小心!”景俟在床上发出一声惊呼。
  石子濯以花枝作剑,刺向刺客,那刺客却虚晃一剑,转手刺向景俟!
  景俟将厚被子一甩,那刺客见势不好,竟然毫不恋战,转身便从窗外逃走了。
  石子濯正要追去,景俟在他身后喘匀了气说道:“莫追了。”
  石子濯刚戴上面具,外间的侍卫才姗姗来迟。
  侍卫长叫秦临,顶着两道如刀的视线,他冷汗涔涔,跪下请罪:“属下失职。”
  景俟凉凉说道:“一句失职便想将你的罪过大事化小了?秦临,若不是有石子濯在侧,本王早就身首分离,你能留得住性命?”
  秦临的头愈发低下去,不敢出声。
  “你说,怎么处置他?”景俟问石子濯。
  石子濯也冷冷道:“打板三十,革去职务。今日当值侍卫等同。”
  “革去秦临的职务,谁能胜任?”景俟故意说道。
  石子濯不语。
  景俟便道:“石子濯今日护卫有功,提为侍卫长。”
  秦临见几乎尘埃落定,终是不甘心,为自己辩驳道:“殿下,并非是属下等相护不力,而是今夜不知怎得就困倦沉睡。”
  “府中有内鬼啊!殿下。”
  第5章 非礼勿视
  景俟毫不客气:“是又如何?你如此草包一个,斗得过那内鬼?”
  秦临还要为自身开脱,景俟便不耐烦了,摆摆手打发人:“本王也不罚你,去账房支了帐,另谋出路吧。”
  秦临咬咬牙,似是有些不甘,却终究不敢再惹恼景俟,垂头退了出去。
  石子濯临窗而望,窗外除了乱糟糟的侍从们,便是一派和谐景象,也无风也无雪,不知那刺客往何处去了。
  景俟赤脚穿了鞋,走到石子濯身后,伸手关了窗:“看什么?怪冷的。”
  石子濯的身子挡住了半个窗棂,景俟也不侧身去够那窗,偏生要贴在石子濯背上,借他的体温暖身。然后,景俟的手臂也同石子濯的手臂挨挨挤挤,拉窗子时动的那几下,叫石子濯有些发痒。
  石子濯干脆利落伸手闩了窗:“冷就回去躺着。”
  景俟立刻将手臂环上他的腰身:“我不自个儿回去,冷死了。”
  “这几步就冷死了?”石子濯拆穿他,“殿下身上可比火盆还热啊。”
  石子濯往床边走去,景俟就把下颌搁在石子濯肩头,没骨头一般挂在他身上,脚趾贴着他的脚跟,亦步亦趋地黏黏糊糊走到床边。
  石子濯的膝挨在床沿,腰身一拧,将景俟掼在了床上。
  景俟“啊呦”一声,倒是不恼,还有闲心笑道:“我瞧着你是想摔死了我,好取而代之。”
  石子濯只当自己又犯疑心病,他知晓自己这病难治得很:“我取代你作甚?整日被刺杀么?”
  景俟眼珠一转:“不错,你既然是我的替身,合该你做这王爷,我戴面具做侍卫,这般,我才是安全。”
  石子濯把被子将他一裹,哄孩子一般敷衍地在他胸口拍了拍:“快睡。”
  石子濯说罢,便往外走,景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猛然拉住他的手臂:“你去作甚?”
  “那个刺客见了我的面容,”石子濯说,“此事不妙,就算是我扮作你,恐怕他们也知有一个同王爷一模一样的,保不齐连你一起杀。夜间雪停,他就算轻功再好,哪里能够真踏雪无痕?我去瞧瞧。”
  “不许去。”景俟变了脸色,目光沉沉,“睡觉。”
  石子濯也有些火气:“殿下不叫我去,想必胸中自有丘壑,不妨对我说明白些,总好过有一日你我死在一处!”
  见他当真着恼,景俟缓和了面色,带了点笑道:“张口死闭口亡的,也不嫌腊月里头平添晦气。”
  石子濯还冷着脸,景俟叹了声气,说道:“便是追上又怎样?谁知他不是引你去杀?谁又知不是调虎离山?”
  石子濯焉能不懂这个道理,他只是重生以来,满腔怨恨怒火无处发泄,如今见着一点蛛丝马迹,便按捺不住罢了。
  石子濯还有些侥幸:“若不是呢?岂不是白白放过了?”
  “来日方长,”景俟目光坚定,“本王必定将他们连根拔起。”
  他正经了没一会儿,又故作惊慌:“不好,若你也是这其中一根……本王岂不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