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有股罕见的悔意弥漫心头。
  也许……这时让她有孕并非好事。
  只是他也没想到,不过令人将她精心准备的避子药换成补身的,孩子这么快就来了。
  也是她与他太过契合。
  在外人面前,薛明英对他抗拒得越发厉害,干呕好了些后,掌心向后推着他,不想坐在他怀里。
  被人抱着放到美人榻上,轻搭了张细锦薄被,才好受了些,脸上平静不少。
  低着头的大夫这才上前。
  “朕看着,旁人有孕,似没这样艰难。”
  李珣见大夫诊完了脉,正在措词的当口,问了句。
  这些大夫都是这几年陆续派到江南来的,自然认得这位主子,不敢耽搁,忙道:“娘娘身子弱一些,得了胎,反应也就激烈些。臣开几例方子出来,养生滋补为主,娘娘看着喝,喜欢哪一例,便多用些。只是……”
  他迟疑了下,又道:“身子弱倒容易补,娘娘似是心绪不佳,郁气多添,怕是得稍稍舒怀些,对腹中胎儿才好。”
  “朕知道了,你下去罢,缺什么药材,就和容安要。”
  大夫应声出去了。
  李珣再看向那人时,她已经合上了眼,本该粉意饱满的双唇白得没血色,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看着便知疲倦。
  他坐在榻沿看了会儿,俯身捧着她虚弱苍白的脸,拂去她些许凌乱的发丝,脑中过了遭,大概猜到说什么会让她开怀些,便也不吝惜道:“孩子出世后,朕自会守诺,留英英在江南一辈子。”
  至于她会不会为了孩子回去,还是舍得让孩子孤零零呆在东宫,那便是另回事。
  薛明英也想到了,呼吸微急,眼皮倏得一下抬起,望着他,眼圈泛红,话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决绝。
  “李珣,你不会……不会总是如愿的。”
  次日起,城中秘不示人的永园便多了不少人气,上房床榻被褥被人换过,箱柜特意清扫过,纱窗也布上了新的,颜色翠绿。
  会出声的鸟雀被挪到了别的地方,养在缸里的荷花抬到了上房,缸里养了鱼,还飘着圆圆的小莲叶,看着是女子会喜欢的样子。
  薛明英却不怎么出门。
  说了那句话后,他似是怕她对孩子下手,让几个大夫住到了偏院,每日轮流诊脉,而他亲自守着她。
  除非过于要紧的事,才避开她,去外头处理片刻。
  但这样的事不多。
  有他在身边,叫她觉得去哪里都是牢笼,不如就在房中呆着,少耗些力气。
  就这样一直过了三个多月,她腹中显了些许弧度,脸却还是瘦,下颌捧着没多少肉。
  喂她吃补汤时,见她面无表情,李珣问了句,要不要换成旁的。
  她看着不怎么喜欢党参。
  薛明英并不答,看着他轻轻一笑,眼里是冷的。
  这碗补汤她很喜欢,她不喜欢的,另有其人。
  李珣顿了顿,心中微微刺痛了下,面上却如常,又给她喂了口,“英英喜欢便好。”
  话音刚落,薛明英一把推开了他,汤碗落在地上发出破碎之声,和那干呕的声音差不多同时。
  汤汤水水被吐了出来,弄脏了乌靴和衣袍下摆,李珣已经视若平常,正要熟练地替她拍背,却见她低声道:“请陛下……不要再说那些喜欢之言,也请陛下,离我远些。”
  干呕一声声传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明摆着,她的身子不喜他。
  甚至是厌恶,厌恶到了极点。
  李珣静默在了榻沿。
  良久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薛明英停了干呕,正撑在榻沿喘息,忽然听见咣当一声,似花盆被人猛踹了脚,崩裂开来,碎片落得到处都是。
  她垂了垂眼,心中毫无波动,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引枕上,呼吸变得和缓。
  门悄然又开了。
  调教得极好的侍女们鱼贯而入,目不斜视地打扫清理,还开了窗子给房间通风,荷香隐隐飘了进来,比干闻香片和焚出来的香都清爽。
  薛明英没说话,没问那人去了哪里,就着侍女送来的温水漱了口,在沐盆里洗了洗手,眉眼温然。
  等侍女们出去后,她继续靠在了引枕上,眼睫影子轻落在眼下,心中默默算着。
  他有几次出去,都是为了上京出的事。
  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但事情不会小。
  他身为皇帝,不可能一直留在江南,留到十月怀胎生产,等她诞下孩子。
  待他走后,她总有办法让这个孩子……
  想着,薛明英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腹部,微微的隆起让她多了些无措,冥冥中,似有个小人踢了踢她的手,似在和她闹着玩。
  她手似被蛰了下,迅速地收回、攥紧了,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次日,她醒来不久,用过早膳后,云合说容安在外头求见。
  让进来后,容安也不敢走得太近,只在门边不远处欠身,埋头道:“陛下今日一大早已上了楼船,吩咐奴婢和娘子说几件事。一是往后七个月,乃至月子里头,还请娘子就住在永园里,保养好身体。二是陛下给小殿下取了名字,单字韶,托奴婢告诉娘子一声……”
  “滚!”
  听到孩子名字,薛明英脸色骤变,直直地指向门口,让他滚出去。
  韶,李韶。
  那人赶在临行前取了名字,不就是为了让她下不去手?
  她要是当真动了手,便是亲自杀了李韶。
  他算无遗策,事事都想得周全。
  容安忙不迭跪下磕头,“娘子息怒,是奴婢不好,奴婢这就出去。”
  他不敢多呆,赶紧退到了外头,让大夫进去给这位主子看看,是否动到了胎气。
  又叫来了剩下的侍女,隐含威慑道:“若是娘娘要什么草药或是利器,你们应下便应下,不可轻易给出,须得问过之后才能交到娘娘手中,可明白?”
  “是。”
  侍女们接连应下了。
  容安又赶去了另个院子,看请来的产婆是否好生住了进来,虽只有四个,却都是他精心挑过的。等过些日子,还有宫中的几个来,来了后再替掉她们,这些不过是为了眼下一个多月有备无患。
  好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依那些大夫的话,娘娘腹中小殿下养得差不多稳了,该不会出什么事。
  又过了四个月。
  临近花朝,永园里山茶开得繁盛,尤其有盆小桃红颜色喜人,便被侍女送到了上房,搁在窗外。
  薛明英由大夫把过脉后,望着自己隆起如丘的腹部,心头闷得喘不上气,扶腰起身,在侍女搀扶下,慢慢到了门外,坐在摆好的圈椅上晒了晒春日。
  明媚的春光底下,她仿佛好了些,所受的禁锢也仿佛脱落了些。
  她偶然看见那盆小桃红,呆呆地多看了几眼。
  侍女们心中一喜,赶紧将花盆搬过来,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娘子若喜欢,奴婢明日再选一盆过来,这山茶又叫宫粉,宫中也养了不少……”
  薛明英脸立马覆了层寒霜,紧接着感觉到腹中小儿撞了她一下,力道不轻,额上转眼间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她捂着腹部,身子蜷缩,疼痛难忍。
  “娘子怎么了?”
  侍女发现了异样,见圈椅底下眼看着多了摊血迹,鲜红之色渗透了长裙,吓得着急忙慌道:“大夫!快叫大夫来!”
  “还有产婆!”
  第99章 结局章中
  钱塘渡口,夜色深沉。
  一艘来自上京的楼船,警卫如云,靠了岸后,从船上走出个玄衣之人,高大沉默,身上带了股还没消干净的肃杀气。
  上京的谣言被清了个彻底,用了谁都没料到的雷霆手段,查到谁身上都没手软放过,速度快得惊人。
  太上皇被迁到洛阳另处行宫时,神智昏昧得已不能识人,口中说着模糊不清的疯话,没人听得懂。所谓的身负祥瑞降生之子,悄无声息没在某个夜里,连水花都没激起半个。
  那些牵涉其中的大小吏员,贬的贬,杀的杀,一时间上京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恍然意识到,这位陛下不比做事多有顾忌的太上皇,乃是亲自上过战场,打过胜仗的。
  人命在他眼中,称不上贵。
  但那些造谣之人该贬该杀,有件事却说中了,陛下登基数年却无子。后宫空置,妃嫔无几,看着非长久之策。
  然而这段时日上朝时,几乎没人敢稍抬头,都是执着笏板,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逾矩半分,更别说提什么子嗣之事。
  上京的事料理清楚后,李珣转身便来了江南,下了船跃上马背,直朝永园而来。
  想着那人已有孕七月余,照他找太医问出的说法,该是会挺着个肚子,身上酸胀疼痛,辛苦万分。
  若夜里腿上抽筋,只怕也弯不下腰身,须得叫人。
  她最是倔强,觉得怀他孩子是受辱,未必肯叫侍女替她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