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奴婢看都不是”,秦妈妈安慰着她,“但凡入了宫,小姐便不会到钱塘来。既然来了,说明这事做不得真。这几个月不都好好的吗?夫人且放宽心,和小姐好生过几年安生日子。”
  薛明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叫了声娘,挽着她的手臂笑道:“怎么不亲自问我?”
  “当初我告诉娘的,是真的,那人是生过要我入宫的心思,可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了他,我并非清白之身,他忍了些时日,还是弃了这个念头,愿意让我到江南来。”
  她将千金要方递到了母亲手里,“别想这些事了,都过去了,娘不是想看这本书?”
  薛玉柔也不得不信了,摸了摸她挽成妇人样式的发髻,叹了声道:“若是这样,当真再好不过。”
  话音未落,房外侍女通报,道来了个自称长史府上的管家,奉了家中夫人之命,给薛娘子送封请柬,邀她三日后往家中去赏花。
  见母亲看过来,薛明英错愕不已,“我不认识这家的人。”
  那侍女忙将那管家托到她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个黄灿灿的金麒麟。
  薛明英想了起来,几日前她去香积寺祈福,上山时天早,行人稀疏。她和云合看见有枚金麒麟落在地上,便捡了起来,想着走这条路的大多是去寺里的,便打算送到寺里去找失主。
  还未走出几步,只见个少年郎从山上走下,着急忙慌地看着山路左右,似在找着什么。
  等看到那金麒麟后,眼睛兀得一亮,刚要说话,看见了那生得出色的温润娘子,比他平生见过的娘子都要好看,一时不敢上前,只薄面一红,远远地道:“娘子手中金麒麟,是我之物。”
  他怕她不信,还添了许多解释,“这……这金麒麟乃是家母在我幼年所赠,娘子翻去反面一看,上头还有排牙印在上,是我小时不懂事,亲自咬下的……”
  “给你。”薛明英看了眼果然有,直接将金麒麟递给了他。
  那少年郎脸红得更加厉害了,走上前时,蹭得一下收了那金麒麟便走,说的“多谢娘子”四字也含在嘴里,模糊不清。
  薛明英忍俊不禁。
  那少年郎刚好转身,给自己鼓着劲去问她家氏,正好赶上了她扬起唇角,明眸中含着淡淡笑意,比方才的温润多了生动明媚之色,看得他愣住了。
  薛明英收起笑意,不解地蹙眉。
  那少年郎心中怦然,说了句,“日后有谢仪给娘子,还望娘子不要推辞”,攥着金麒麟走了。
  薛明英没料到谢仪会是场赏花宴。
  她想也不想就拒了,“替我多谢长史夫人,只是家中有事,抽不出空来,便不去了。”
  她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了了,却在又一日出门替母亲寻书之时,在书铺遇到了那少年郎。
  “你要找的是新修本草吗?给你。”他两手递过来本书,神情紧张,见她并未马上接了,只是狐疑地看着他,忙壮起胆子道,“我叫陈开,乃是长史府上的三郎君,那日多谢你替我找到了金麒麟。”
  薛明英隐隐感觉到了棘手,想了想道:“陈三郎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我要什么书,自是会自己找,不劳陈三郎君费心。”
  陈开又红了脸,将手缩了回去,“是我唐突了。”
  薛明英已是转身离开,准备换个书铺。
  走到门外时,他却也跟了出来,“薛娘子留步!我还有话未曾说完……”
  薛明英充耳未闻,匆匆上了马车。
  两人不知,这里的一幕,正对着书铺的酒楼二层,被来钱塘公干的江南刺史看得清清楚楚。
  他错愕不已。
  方才那位娘子,不就是陛下当初让他打开城门,好生迎接的国公府娘子吗?
  怎会到了钱塘地界,他还一无所知。
  刚刚那一幕,分明就是被人死缠烂打,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沉吟片刻,叫来了接待的长史,问他认不认识底下那个郎君是谁家府上的。
  陈长史凑过去一看,笑道:“是我家三郎君,叫大人见笑了。”
  江南刺史拍了拍他的肩,脸色肃然道:“陈长史,要好生管教家中儿郎,莫要不知轻重,丢了性命还祸及家人。”
  陈长史眉间震悚,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准备回家好生问问这个逆子,究竟干了些什么。
  江南刺史已是连夜上书一封,将这里的情形详尽述了,夹到奏折里头,送到了上京。
  第77章 他为太子之时,是不是待她……
  上京,太极殿内,官员进进出出,下朝后一早上的功夫就没断过。
  容安等在一旁,见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大人,正想将文太医请进来,给主子请脉,却见主子揉了揉眉心,说不急,指了指不远处各州送来的奏折,让他搬过来。
  “奴婢斗胆一句,主子的身子比这些折子重要得多……”
  但听主子未曾作声,容安也不敢再劝下去,赶紧小步快跑,将成沓的奏折搬到了桌案上。
  未待他搬完,李珣便翻看起来,不让自己的脑子有片刻闲暇,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正事上。
  河东、陇右、黔中、江南……
  等他翻开江南送来的奏折后,附在里头有张纸轻飘飘落在了案上,那个被他特命并辖数州的刺史,在纸上写了几句不该出现在奏折里的话。
  事关,那个人。
  李珣睨着案上那张纸,呼吸无意间发沉起来,心神被牵扯着,又想起那天夜里,她说过的字字句句,诛心之言。
  喉头涌上股熟悉的腥甜。
  “啪”的一声,他将奏折重重压在那纸上,掌背上青筋尽显,浮得狰狞。
  容安觉出些许不对劲,看了眼后吓了一大跳,主子脸色青白,与那天夜里吐血犯疾之时一模一样,忙道:“奴婢去叫文太医进来!”
  李珣脑子空了下来,想着那人的脸,想着她引人注目的本事,想得合上了眼,一声声抑着粗气。
  ……
  那天,薛明英另换书铺买了要的新修本草后,坐车回了家。刚从车厢走出,便看见院墙一侧露出两张小娘子的脸来,黑润的眸子欲说还休地看着她。
  “小姐,是里巷入口那户宋家的两位小女娘。”云合也看见了,笑着道。
  “过来。”薛明英一手拿着书,另只手远远地朝那两个小娘子招了招,将两人叫了来,问道,“我见了你们有几次了,可有什么事?”
  两个小娘子在她面前站定,不成样地行了个礼,大的那个道:“我想请娘子教我们两个识字。”
  小的那个赶忙接道:“姐姐已经认了不少了,信上的字她都认识。”
  “为何找我?”薛明英有些诧异。
  她从秦妈妈与母亲的闲谈中听过宋家的事,不外乎夫妇和离,留下两个小娘子在夫家,郎君再娶之后,又添了三子,两个小娘子夹在其中,时常受些委屈。
  没想到这两个小娘子会突然找上她,要她教她们识字。
  大的娘子仰着头,生得并不怯懦,大大方方道:“我多次看见娘子去买书,便知道娘子是个识文断字的,我和妹妹想跟着娘子学,之后给我母亲写信。”
  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也知道这是无端麻烦旁人,悄然红了脸道:“若娘子不得空,我们就不打搅娘子了。”
  “有空,进来罢。”薛明英将两人领进了家宅。
  此后一个多月的功夫,两个小娘子就跟着她学字念诗,每日呆上个把时辰才离开。
  薛明英也知道了大的那个叫宋夏,小的叫宋秋,她们母亲远嫁到了上京,偶尔会写信寄来钱塘,因父亲不让两人看,宋夏常常想法子将字形记下,去找旁人叫她识字。
  也就知道母亲在上京嫁了个商贾,每月寄了不少银钱来,盼着父亲和继母对她们好一些。
  只是好像反倒助长了父亲的敛财之心,打着她们骨弱常病的旗号,要了更多的钱。
  宋夏便想学着写字,偷偷写信告诉母亲,别再寄钱来了,她要带着妹妹去找她。
  薛明英得知后微微一愣,倒没想过,上京也能是个叫人心向往的地方。
  “娘子,我还想着去宫中做个女官,给我母亲争气。”
  宋夏比妹妹用功得多,志向也大的多。
  薛明英见了那孩子小小年纪却坚毅的眼神,揉了揉她脑袋,道有志者事竟成。
  等天热了些,薛明英便让秦妈妈安排了桌椅在院子里,就着樟树下的余荫,教两人认字。
  温声伴着蝉鸣徐徐地传出门外,像股沁人心脾的泉水,直浇到人心里去。
  谁也没发觉,不知何日开始,门外便会停下辆不起眼的桐油马车,久久不曾离去。
  车中人端身正坐,闭眸听着那在梦中才能听见的声音,未曾睁眼。
  直到豁啷一声,门户被风撞开了来,里头的声音骤停,车中人心中悄然空了空,身子一僵,终于睁开了眼。
  “云合,将门闭上罢。”那人不曾在意外头有着谁,随口吩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