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这桩旧事将变成一段人人称道的佳话。
  李珣抬掌握住印玺上端,又看了几眼那些赞许她心怀家国、感念她待他情深义重的笔墨,拿起印玺,将红印重重盖了上去。
  “你亲自将这道旨意,送到国公府。”
  “她若不肯前往宝华寺,你只告诉她……这是在上京,不由她任性。”
  他本想说,可以告诉她那日在国公府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先背了誓,和那人出现在他面前,自当敢作敢当。
  不知为何,话到唇边,却又改了口。
  她性子倔,许是不肯轻易认命,难免质问道。
  他口口声声说听见她的声音,为何那日她不曾看见他?
  他不愿在她质问声中被迫承认,只因那两句哥哥,叫的并不是他。
  第57章 吃软不吃硬的倔强性子。
  容安应下是后,蹑手蹑脚上前,不敢多看主子的脸色,捧起了那封圣旨后,忙行礼后退出。
  直到退出了书室,方才直起身来,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主子在逼那位娘子,何尝不是也在逼着自己莫要心软?那天夜里的哭声他隐隐闻见一二,那位娘子哭得压抑无助,连他都觉得太过可怜,更别说将人捧在心尖上的主子。
  所以后来他倒想通了,为何那位娘子能拒了皇后之位,还能回到国公府,仍和那位岭南来的崔长史以夫妻之名相处。
  如今,主子却是要逼着那位娘子与那崔长史分别,离了国公府到宝华寺,做个为他祈福的比丘尼……
  容安早就知道这事必然棘手难办,但主子下了令了,宝华寺那里他早几日就安排好了,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办。
  太极殿门一开,天上雷声骤响了几声,起的风越发大了,容安被比豆子还大些的雨珠砸了个满面,却不敢将手拿来擦,只死死护住了皮裹的圣旨,大声问喊道:“车马备好了吗?”
  底下的太监送了把打开的纸伞过来,在他跟前应道:“好了好了!奴婢们将马牵到宫门了,公公这就去?”
  “去!”容安不顾雨势又大又急,头上的伞根本遮不住多少风雨,踏到了水快涨到与靴面齐高的地皮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急步而去。
  到了宫门,果然看见备好了一辆马车,他噔噔几步便爬了上去,钻进车厢,车门一闭便检了检怀里的圣旨,见安然无恙后松了口气,拔高声音压着雨声道:“去齐国公府!快走!”
  车夫听见了,忙将马鞭重重一甩,驾着马疾行在朱雀路上。
  行到半路,忽而看见有辆马车疾风般朝着宫里方向开来,马蹄交替着重落在青石路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雨花。
  就在两辆马车即将侧身而过的一瞬,迎面而来的车上传来道促中带急的声音,“是容公公吗?还请留步!我乃江越山!”
  容安听见后,忙叫马车一停,钻出车窗后辨着人影,果然看见门下侍郎江越山的脸。
  江越山也钻出了车窗,急声道:“容公公,若你是去国公府,还请调转马头,随我速速回了宫中,不要再行!”
  容安顿了顿,没想到他一下子就言中自己去的是国公府,正想着就这短短一两刻钟,哪里泄露的消息……
  又听见江越山道:“我此番正是为此事入宫,有些话要对陛下言明,容公公万万不可擅自揣了旨意,就传到国公府去,免得酿下大错!”
  容安更是一惊,他怎会知道自己身上有陛下旨意,脸上骤然多了分凝重。
  江越山见他未答,也知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略一思忖后道:“若为难,我给容公公个法子,容公公照样去往国公府,若再过一个时辰没有新消息传来,便可将旨意传入,可好?就等一个时辰!就一个!”
  容安见他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急,从前不曾见过的样子,想他到底是主子的先生,从东宫一路跟过来的,若他这样说了,想必其中发生了什么事,眨眼的功夫想了一想,便应了下来,“好!我听江先生的话,等一个时辰!”
  他话音刚落,江越山道了句多谢,便紧拍车厢,催着车夫赶紧快马扬鞭,莫要耽搁时辰。
  到了太极殿,他顾不得衣衫淋透,踩着水迹便入了书室,狼狈跪下道:“臣拜见陛下!”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何事让先生急着这时候见朕?”
  李珣在书室见了人,些许诧异,命他起身坐下之时,还让人去取干净巾子来,给他擦用。
  江越山却长跪不起,只是抬起头心痛道:“臣听闻,陛下要强逼齐国公之女入宝华寺,为陛下祈福,不知可有此事?”
  然而一听这些话,李珣的态度便骤然冷了下来,也不叫他起来了,只坐在扶手椅上,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消息,先生是从何处得知的?”
  江越山却道:“臣斗胆请陛下告诉臣,此事是真还是假,若是假,便是臣所听的一个谣言,出处如何,自不必深究,若再有人传,有损陛下英明,再派人追查不迟……”
  “不是谣言,是真的”,他口中的英明天子就这般轻而易举应了下来,看向他的神色中多了抹猜忌之色,“现在先生可以告诉朕,是谁告诉先生的了。”
  “陛下可有想过,这一举动对才建功归来的齐国公而言,是怎样的重击?还有,陛下将人逼入宝华寺祈福,难道是想效仿前朝宣庆帝,不仅要逼着这位娘子出家,往后还要将她掠入宫中,为妃为嫔?陛下应当知道,这位娘子已然婚配,如今早已是崔家之妇,岭南都督崔宜多年戍边,劳苦功高……”
  李珣瞬间站了起来,紧紧抿住了双唇,盯着他道:“先生是来质问朕的吗?”
  先君臣,后师徒,他一个压重的朕字,将君臣间的尊卑有别说得分明。
  想借此警告,让人识相把这些话通通收回去,尤其是她已然婚配这句,看在素日师徒情分上,他愿意既往不咎。
  江越山惨然地扯了扯嘴角。
  若他只是臣子,自当闭口不言,只唯唯应下,伏地认罪即可。
  但他与旁人不同,除去为臣,亦是在眼前这位天子六岁时便前往东宫,担了他先生一职,苦心孤诣教导于他,只望他成为大晏的明君。
  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犯下大错。
  不论是齐国公,还是岭南都督,都是朝中重臣,若真将这位娘子逼入庙宇、强夺入宫,难道仅仅寒了两位重臣的心?这让旁的朝臣看了又该作何感想?
  只会觉他予取予夺,暴戾行事,非是个仁君之相。
  可江越山见提及齐国公、岭南都督时,他不仅一无所动,没有丝毫克制意思,反而怒意骤升,想让自己闭口不言,已知道若再提他们,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便重重往地上一碰头,哑着声道:“臣不敢!但臣,想请陛下也想想这位娘子,臣见过她两面,也听过她过往行事,乃是个性情刚烈的,若陛下执意要如此去做,臣怕这位娘子以性命相争,陛下终也无法得偿所愿!”
  “以性命相争?先生猜错了,朕是要她做皇后,她以性命相争,未免太傻。”李珣唇角冷冷地勾起,仿佛在笑他无稽之谈,可他的心却猛然一震,想到那人吃软不吃硬的倔强性子,陡然便沉默了下来。
  “去宝华寺不过是一时,等她做了朕的皇后,她要什么朕便给她,怎会寻死觅活。”
  他说得云淡风轻,身形却已经僵直,双拳悄然握紧,垂在了身侧。
  可江越山在他身边多年,敏锐地觉出方才片刻的沉默里头,隐含了些许迟疑之意,咬住了牙关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先皇后故去之事?皇后之尊,挽不回存了死志的人……”
  “江越山!你大胆!”李珣用了从未在他面前有过的阴沉语气。
  “先皇后去之前,陛下可有想过她会走?去之时,陛下可有想过救她?救下了吗?”
  “住口!”李珣怒火攻心,将一支染了墨的狼毫笔管向他劈头盖脸掷去,手掌按住了桌面,大口喘着怒气。
  他眼神巡视再三,径直走向了壁上的悬剑,握住剑柄一抽,寒光在书室中闪了闪,转眼间,剑刃便贴在了江越山颈侧,抑着声道:“你在找死!”
  江越山趴跪着的身形一颤,嗓子彻底沙哑道:“还请……陛下三思!”
  “你,当真不惧死?”李珣眼底多了抹猩红,浓得化不开般,掌中施的力渐渐加重,剑刃向着颈侧压去。
  他竟敢在这时候提母后之事。
  还明里暗里说那人也会如母后般一心求死。
  他就这般笃定,那人做他的皇后,会做到毫无生意,只想一死了之。
  剑刃上瞬间多了数滴殷红血迹。
  “陛下,臣有事禀报!”
  程昱从书室外发出一声,李珣猛然将剑一丢,眼中猩红退去了些许,望着门,声音冷得惊人道:“进来说话。”
  程昱推门而入,闻到了血腥之气,惊惧之下,屏了屏呼吸。
  “回主子,岭南刚传来的消息,崔宜以为陛下囚拘了崔延昭和薛娘子,为保岭南安稳不变,与俚族土司私定了姻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