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还敢对他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对那该死之人热情洋溢,又是笑,又是叫着郎君,对他便是一套又一套陈腐说辞。
  她倒是偏心得紧,死死记住了谁才是她的枕边人,要与谁更亲近。
  想着,李珣按着她的力道又重了一分,眼中是挡也挡不住的嗜血杀意。
  薛明英越发用力地捶打他,连绣鞋都在挣扎中被蹬落了一只,孤零零地落在地上,鞋上真珠颤个不停。
  目睹了这一切的程昱早已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薛娘子敢连名带姓叫主子。
  更没想到主子会这般粗暴直接地带走薛娘子。
  没了东宫的威仪,没了储君的克制,不用手段谋略,也不多说什么,就这般沉默地把人扛在肩头,忍着女人乱动的手脚,一言不发地带走。
  简直是明抢。
  别说主子明日便要登基为帝,万人之上,尊贵无匹,就是仍在东宫,要什么人没有。
  竟……竟就这般明晃晃抢起女人来。
  这位薛娘子在主子心中的位置……
  程昱心里一惊,不敢再想,赶紧将地上那只绣鞋捡起来,恭恭敬敬送到了门外马车。
  薛明英刚被那人丢进马车,身骨跌在柔软的白狐皮上还没坐正,那人就又丢进一只绣鞋,随后跟着上了车,瞥了她眼,让她穿好。
  李珣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冷冷看着她道:“从这一刻开始,直到明日,不许再在孤王面前吐露半句话!你要记住,你擅自返京之罪不被追究,是孤王特许,但孤王未曾赦免其余人等,他擅自离军前来,死不足惜!”
  第46章 何为痛彻心扉,身骸俱焚。……
  听了他要置人于死地,薛明英吓得一抖,仿佛亲眼看见一道刀光在眼前闪过,闭眼后再睁眼,便是温热的血流了一地,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已是没了气息,整个人浸在血泊之中,脸色灰白。
  她一想到这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倒流了般,整个人呆呆地凝滞在了座榻上,暖意从手脚上点点褪得干净。
  随后颤了颤,无助地看向那人,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地看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些许松动之意,意味着这一切都不会真实发生的松动之意。
  可越看,她越发感受到了那人肃然眼神底下的炽盛怒意,明晃晃地亮着杀气,别说松动了,更像是迫不及待就要吩咐下去,取了谁的性命。
  薛明英心口慌得发痛,整个人被寒意紧紧包裹起来,连簪起的发丝都无法自抑地轻颤不已。
  天子之言,一言九鼎。
  即便他到明日才会登基,但谁都知道如今他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帝王。
  被他称作父皇的昔日皇帝早已成了傀儡,被囚在紫宸殿中尊养,要什么都要请示于他,无法踏出紫宸殿半步。
  身为帝王要发泄怒意,想夺走任何一人的性命,不过一句话。
  但凡他下定决心,即便要一人血溅当场,亦无人敢拦他,无人能拦他。
  薛明英喉中涌上股腥甜,手上被刺骨寒意逼得一颤,方才被他丢到怀里的绣鞋滑落,翻了几下后滚到了他脚边。
  李珣就那样看着她惊惧,心中揪得发紧的同时,亦在想她应当要学会害怕,不然还敢生出别的心思,在心里放下旁人。
  他容了她嫁去岭南,并没有容她对那个该死之人上心,如今既已回到上京,回到他身边,便得学着变回从前那个样子,眼中不得再见旁人,只许有他一人身影。
  以他喜为自己喜,以他怒为自己怒,不仅学着做个贤良的太子妃,也要做个想着法子讨他欢心的皇后。
  这才是她这辈子该走的路。
  可当他亲眼看着她低下头,整张脸陷在斗篷帽沿的细绒里,眼睫一顿一顿地发着颤,是从前没见过的可怜模样,还是从心底涌上了一股燥意。
  他发现自己看不得她这般,总是升起将她搂入怀中,告诉她只要乖一些,再乖一些,自己便不会多做什么的念头。
  即使这样的念头,此时本不该出现。
  这次若不让她深深记住,以她倔强不改的性子,还会想着离开他身边,躲去岭南。
  他的皇后绝不能抱有这样的心思,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李珣强忍了下来,兀自握起了双掌,忍着不去碰她,下定决心要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那绣鞋却陡然滚了过来,不远不近,正正好在他脚边停下,粉白中透着股干净。
  仿佛正替它的主人向他低声下气地服软认罪。
  他抬眸,又看了眼那人,见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想着她许是知道怕了?
  便屈尊降贵地弯下腰,大掌捞起了那只绣鞋,在手中握了握。
  感受到了绣鞋上所覆软缎的柔,倒是像极了她,软起来比谁都软,缠得人心痒。
  想到过去她缠人的模样,他心软了几分,念她比他小上几岁,一时犯了错、走了歧路也是有的。
  罢了,他多宽容她几分。
  李珣眼中冷意去了不少,握着绣鞋倾身过来,大掌深入长裙底下,圈住她的脚腕,说了句放松,帮她将绣鞋穿了上去。
  薛明英抱膝而坐,还能感受到他掌心刚刚落在脚腕处的热温,眼中一时有些茫然。
  他在……给她穿鞋?
  又看了眼他的脸色,比方才缓和不少,顾不得多想,趁着他大掌离开得不远,当即便探身过去,两手抱住了,苦苦哀求地看着他。
  李珣从上往下俯看着她苍白的脸,又见她眉间蹙地发紧,想着她果然是知了错,懂得向他软下身段了,到底还算迷途知返。
  停了一停,大掌试探地搂上她的腰肢,见她身子虽还僵着,却没推拒,便将她连人带斗篷掠过来,坐到了他腿上。
  她的乖巧让他满意,身上淡淡的香气也让他喜欢,他将她压在怀里,抵着她松了些声气道:“阿英,只要你……乖一些,孤王便留下他的性命,让他回岭南。”
  他还是说了出来,说出来后,整个人放松许多,搂着她腰间的力道也松了些,逐渐感受到两人身形的契合。
  她比他矮上不少,坐在他怀里却刚刚好,仿佛贴着他长出来的,怎会不是天作之合?
  薛明英听见他呼吸就在耳畔,比方才缓和许多,好似还有些愉悦……
  她紧攥住了衣裙,没吭声,木然地看着车门,没有什么时刻比此时更后悔,当初招惹他的六年。
  为何她当初瞎了眼,偏要缠着他?
  薛明英被人带回了宫中。
  马车本是停在两仪殿前的,临下车时那人却又改了主意,命人停到了东宫,牵着她的手从车上下来,入了居玄堂。
  她一路低着头,没说话,怕被那人看见自己快忍耐不住抗拒的眼。
  他也是真的忙,没呆多久就交代她好好休息,自己去了太极殿,留下宫女围着她。
  薛明英被这么多人看着,哪里都去不了,不知不觉卧在了美人榻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见耳畔有梵音钟声,还有尖利的猫叫,天色也暗了下来。
  是净莲寺,日暮时分的净莲寺。
  薛明英看清了是哪里后,压着心中的惊骇与恨意,一步步向那个熟悉的净室走去。
  那母亲呢?母亲在哪里?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那里,推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她看见血迹鲜然,沿着血迹看去,一个女人缩着身子躲在角落,捂着脸害怕地发抖。
  在她身前站了个身形高大的郎子,口中正说着什么,语调冷漠。
  明明没有鞭子,没有抽打,薛明英却能感受到仿佛有根无形的鞭子正在抽打着那个女人,让她一颤一颤地受着疼,转眼间便血流满地。
  薛明英看得难受,想推开那郎子,带着女人离开此处,便跑了过去,牵住那女人的手。
  “走,离开这里,别怕!”
  那女人却推开了她,反去靠近那郎子,口中喃喃道我不能,“我不能任性,只要他想,他真能要了那人的命。”
  薛明英怒极,刚想问他是谁,为什么那么怕他,天底下没有王法了?随随便便就可以草菅人命?忽然浑身一颤,惊醒过来。
  有个人正坐在榻沿,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未曾点灯,那人隐在夜色中的身影让她差点停了呼吸,不知怎么也让她认了出来,方才梦中见到的那个郎子,她本不知是谁,见到他后,一切都有了答案。
  “殿下,你还记得净莲寺吗?”
  李珣本来见她睡容惊恐想要叫醒她,还没来得及就再度从她口中听见殿下二字,有些怀念地品了品,唇角悄然扬了些许道:“自然。阿英提起这个做什么?还记得那时你年纪小,不及孤王肩高。”
  他坐在美人榻沿,望着她被汗水浸湿的眉眼额角,伸手一拂,没觉得嫌恶,反有些享受,倒生出些感慨来。
  彼时初见,他确实没想到日后会对这个小小的野丫头上了心,愿意捧着后位到她面前,让她做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