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难得你盼着我来,我自然是要来的。”沈词往木椅上一坐,他的剑就摆在了桌案上,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
  他赶得急,路上雨水将衣摆都浸透了,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并不舒服,然而此刻坐在这里,无端增添了几分阴诡,楚玄铮端详许久,嗤笑着评价一句:“得亏你这张脸长得像云朗,否则只看你这般神情,与地狱恶鬼有何不同?”
  “地狱恶鬼?”沈词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手撑着额头,似乎是有些无奈:“那是死后的事情了,如今,我可还活着呢。”
  他们两个都太清楚怎么往对方的心上捅刀子了。
  “殿下莫要岔开话题了。”沈词神色微微一收,他端正了一下坐姿,抬起头看着眼前被铁链束缚住的心上人,缓声道:“殿下,说说吧,这别院里谁是你的人?殿下若是不说也没事,那我就全部换了,至于之前的人……殿下也知道,没有我沈词审问不出来的。”
  “你又在怀疑什么?”楚玄铮转身朝着床边走去,似乎是懒得搭理深夜来此找茬的沈词,头也不回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如今我已然这般,与你所豢养的阿猫阿狗并无区别,你若是乐意,可以连我一并杀了,提了我的项上人头去向老六交差,指不定沈大人还能更上一层楼,来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此话一出,原本神情微冷的沈词骤然一顿,他起身走到楚玄铮的身边,皱眉道:“殿下明知我不会如此……”
  可他的话没有说话,便在楚玄铮略带嘲讽的目光中停顿下来,有些无言地看向别处。
  是的,他联合六皇子构陷过楚玄铮。
  “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沈大人贵人多忘事。”楚玄铮对待沈词向来不客气,他往床上一坐,下巴略微上扬,即便屈居于此处,却让沈词有种恍然回到了东宫的感觉,那时楚玄铮就常常以这样的姿态去看他,去看别人。
  却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沈诗。
  他看沈诗的眼神,永远是欣赏的,鼓励的,自豪的。
  “难得天子之家能出殿下这样的情种,人都死了,三年了,尸体都已经腐朽成为了枯骨,你还能如此恋恋不忘。”沈词都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里带着多少的羡慕,他笑了一声:“若是大哥还在……”
  “若你大哥还在,以他的性格定要罚你跪祠堂三日,家法三十棍。”楚玄铮平静地接过了沈词的话,极为顺畅道:“我与他乃是至交好友,自幼的相伴之情,到你嘴里,倒是成了污秽。”
  沈词眼神略微有些怪异,片刻后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楚玄铮冷声问道。
  “到底是你把他只当兄弟,还是他把你只当兄弟?想必是他把你当兄弟了吧?”沈词面容苍白清俊,额角处的疤痕有些显眼,伤口才堪堪愈合,瞧着有点触目惊心,然而他本人却完全不在意,只是道:“我从未否认过大哥心性正直纯良,这一点我是不如他的,只是殿下,他把你当朋友,而你也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吗?我看未必吧?”
  楚玄铮冷眼瞧着沈词,却见沈词抬起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他腰间的玉佩,眼神似乎都温柔了几分,道:“殿下,我今日来时本来是生气的,可看到你一直佩戴着我送你的玉佩,就突然不生气了,三年算什么,我还有三十年,五十年,我们有一辈子慢慢耗下去。”
  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沈词面色微微一冷,开口问道:“什么事?”
  “公子,六皇子殿下忽然差人去府上,说是要召您去商议要事,请您速速前往。”小路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气喘,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六皇子?”沈词有些皱眉,这个时候找他定然是没什么好事的,但是又不能不去。
  他知道此事不能耽搁,只得起身准备离开,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楚玄铮开口问道:“沈词。”
  “嗯?”沈词顿住脚步,回头应道:“殿下?”
  “既然你明知沈诗心性正直纯良,为何一直针对他?”楚玄铮一直都有些不理解,他道:“因为你妒忌他有沈太傅夫妇的自幼陪伴,还是因为别的?”
  这也是楚玄铮一直不明白的,三年前,他以为沈词是因为和沈诗的站队不同,所以一直针对沈诗,可后来发现,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沈词这个人,藏得深,嘴巴严,且极为记仇,手段狠毒,自私凉薄,薄情寡义。
  楚玄铮觉得任何不堪的词放在此人身上,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恶劣。
  “正直纯良……”沈词讽刺一笑,道:“殿下,我说我知道他在你心里是正直纯良,可并未说过他在我心中也是如此,你若是问我是如何看待他的,那我只说一句,徒有虚名。”
  “荒谬。”楚玄铮不假思索地驳回了沈词的看法。
  沈词唇角稍稍扬起,掠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苦涩笑意,他没有再耽搁时间,毫不犹豫地直接转身离开院子,前往六皇子府邸。
  有些事情,他很清楚,说不出来也不会有人心疼他的。
  自揭伤疤是为了让人心疼,若是不能达到这样的目的,那便是如同小丑一般,惹人笑话。
  第6章
  深夜赶往六皇子府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沈词早就习惯了。
  只是今夜的六皇子府邸比起往日而言,更加安静,侍女们一个都不敢吭声,直到看到沈词前来,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迎上去道:“沈大人小心,六殿下今日心情不好,摔了好几个茶盏,将人都撵出了书房,谁也不敢进去。”
  沈词觉得这说辞真是熟悉,上次来似乎也是这般,意思都差不多。
  只是待进了书房,沈词方觉这次侍女们还真没有虚夸,整个书房地上的茶盏少说都有三四个了,而六皇子满脸阴郁,直到瞧见沈词方才好转一点。
  “沈词,你终于来了。”六皇子将一封信扔给了沈词,道:“你先看看信再说吧。”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足以令沈词也为之色变。
  “帝有密令,速往洛城。”六皇子大抵是许久没有休息了,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嘶哑,道:“沈词,你说有几分可能是遗诏?”
  “殿下,无论是不是遗诏,这个时候陛下忽然发出密令,只怕有异。”沈词说道:“殿下可否已经派人前去拦截?”
  “洛城在江南,我已经派人前去,然而却不知传送密令者到底是从陆路还是水路。”六皇子说道:“我已经派遣柳宣沿着水路前去阻拦,至于陆路……”
  在沈词投靠六皇子之前,柳宣一直是六皇子的人,家中是刑部出身,最擅长各种刑具,与沈词不相上下,只是武功上略逊一筹。
  两人关系一直不和,一般来说,六皇子会留一个在身边,此刻看这架势,是要两个都放出去了。
  沈词也只是怀疑了一瞬便理解了六皇子的做法,毕竟这是密令,倘若真的是遗诏,那可真是头顶一把悬着的刀。
  “沈词明白了,定会竭尽所能,为殿下拦下密令,排忧解难。”沈词接下了这桩前往江南的差事。
  从六皇子府邸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刚蒙蒙亮,小路牵着马车在一旁候着,等沈词出来后便立刻扶着自家公子上了马车。
  车走在集市上的时候,路过云鹤楼时,他摆了摆手,小路立刻了然,停下马车跑进里面买了一盒吃食,道:“公子,云鹤楼早上没有那些个糕点,只有这些吃的,但也是云鹤楼的师傅做的,各个好吃。”
  “你若是以后不在我身边,去做个酒楼老板,定然是得心应手的。”沈词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小路立刻否定道:“我定然是一辈子跟着公子的,公子去哪我去哪。”
  沈词没有再说话,他靠在车厢内,微微合眼小歇片刻。
  闻着旁边点心的香味,马车上略有一点颠簸,倒是让他睡的安稳了点,梦里似乎回到了七岁前曾经住过许久的破庙里。
  破庙就是破庙,最多只能遮风避雨,冷起来的时候几乎快要冻死人了,但总有人抱着他,轻轻摸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小声安抚道:“小舟小舟,你别怕,阿兄在这里。”
  “公子,到了。”小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沈词猛的惊醒过来,他神情惶然,但也只有一瞬,刚要抬手掀开车帘出去时,却觉得脸湿漉漉的,抬手一摸不知何时竟然流了满脸的泪。
  “公子?”小路等了一下没见沈词下来,便再次询问一声,话音刚落,车帘子便掀开了,沈词从车架上下来,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脸色倒是比前几日好看多了。
  一路朝着院子走去,小路发现里面的人似乎是换了一批,有些诧异地看向沈词,倒也不敢询问什么。
  不过院子还是如常,那位太子殿下依旧不搭理沈词,看到沈词如同看到空气,小路觉得松了口气,总比偶尔像是看到仇人要好。
  “今日起得早,便也来得早些了。”沈词一改刚刚阴郁的模样,面上带笑,仿佛心情不错的样子,将食盒里的吃食都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道:“早上云鹤楼没有糕点,便只买了一些点心,你尝尝看,合不合殿下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