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骆为昭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陶泽那次车祸,他侧头去看对方耳朵后面的疤——卑鄙的弹片穿过另一个人的脖颈,死亡的命运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走,多年过去只残存着一枚泛白的痕迹。
  好就好在没有伤到这张和蔼可亲的娃娃脸,不然不仅破坏妇女之友的光辉头衔,而且和唐凝的结婚照都拿不出手。
  陶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老骆,你发什么神经。”
  骆为昭哼哼两声:“看看你被幼小衔接折磨得怎么样,有没有加速衰老。上次遇到唐凝还说橙橙10?5都能算成5,陶泽,不是哥说,孩子教育这事儿上你得抓点紧啊……”
  陶泽难得愤怒:“滚蛋!”
  车行过小区门岗,汇入川流。
  陶泽诉苦,独挑大梁的第一个月,家事公事接踵而来,磋磨得他的自然卷都要捋直,棕色的头发都要枯萎成黄色,一朵冉冉绽放的sid一枝花就此彻底萎蔫。
  他生得可爱,做人温柔,脾气极佳,像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水蜜桃一样惹人喜爱,升官后不少系统里的狂蜂浪蝶都想要扑上来咬他两口。
  骆为昭给他支招,把脑袋中间以五厘米为半径剃出一个圆弧,保证再也没人来招惹他。
  陶泽怒骂:“滚蛋!”
  可见,骆为昭以前凶相毕露并不是因为天生如此,而是谁坐谁暴躁,这队长的皮一套,既不文明又不讲礼貌。
  陶泽还在说:“你是不知道,他那个小学入学还要搞什么测试,兔子和鸡加起来共四只,脚加起来共十只,一共几只鸡机智兔子,我教他方程设个x,他问我爸爸为什么要打叉?”他深吸一口气,一副急火攻心的表情,“你让我怎么教?!……我也不是没辅导过作业,裴溯当时那个作业不还是我现学现教得?我靠,我们小时候哪儿有这些题?”
  “那你也找个小年轻外包出去。”骆为昭哈哈大笑。
  “这年头哪儿还有靠谱还喜欢小孩的小年轻,像咱俩这种,绝版货。”
  “裴溯怎么样了?”陶泽又问。
  “还老样子呗,最近盯着紧,稍微好一点。”
  骆为昭手搭在车窗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自己那三根中间的手指头。
  陶泽开车的间隙撇了他一眼,“你怎么也染上这怪毛病。”
  骆为昭看他一眼:“偶尔而已。”
  车开得快,到分局岗亭,骆为昭摁下副驾驶的窗户跟岗亭的大爷打招呼:“老刘,给录个门禁,以后常客。”
  老刘两指并在太阳穴处,朝他一弹,示意得令,不经意间露出缺了一半的耳朵。
  骆为昭报之以同样的回礼。
  “你也知道规矩,按理裴溯这种第一现场的目击证人是要来配合调查的……”陶泽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小声说。
  骆为昭没听他讲完,先一步下车,转到主驾来拉开车门,“他又不是第一目击,在场那么多项目方的人呢,他就是一录笔录的,别抓着配合工作的热心市民不放啊探员同志……”他单手叉腰,单手拉门,两只胳膊肘都向里拐,拉门的那个手又比划出一个请的姿势,说:“陶泽队长,我给你找了个更有用的线索。”
  陶泽摇摇头,“老骆你啊……”
  张淮安,男,曾用名张怀安,新洲人民大学研究生学历。现任滨海湾新区区长、新洲建设委员会委员,曾任滨海湾五湖小学数学老师、滨海湾轨道交通公司建设班组组长、滨海湾土地局局长。
  骆为昭给他们sid腾出了五楼的半层当临时办公用地。张胖子的大半生的资料一应俱全地摞在桌上,获过什么奖,在哪儿念的书,买过什么演出的门票,消费过什么奢侈品……感谢大数据,这叠文件对他的描述比他自己满嘴跑火车的嘴巴说出来的都要真。
  陶泽拎起一张照片,“这上面哪个是张淮安?”
  照片是一张高中毕业合照,骆为昭一指正中间,“喏,这个。”
  陶泽感觉匪夷所思,怎么都不能把这称得上是眉清目秀的奶油小生和胖乎乎的张区长联系在一起,不由感慨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
  骆为昭叼了根烟在嘴里,但不点火,“哎,这么多你看的过来吗?岚大眼啥时候到啊?要不要哥帮你掌掌眼啊。”
  陶泽忙着投入工作,没空搭理他,嘚瑟自己如今清闲的言外之意没被接收,骆为昭扫兴地走开。
  他人五人六地去磨了两杯咖啡,拉了两朵精美的枫叶,端给陶泽一杯,眼看着他一仰脖子,几秒就灌进去了一大半。
  骆为昭:“……”
  什么牛喝水,我的豆子,我的艺术,完全不品鉴是吗……他现在终于也懂了裴溯当年看他们喝速溶像看喝尿的心情!
  第8章
  陶泽一支穿云箭,sid千军万马来相见。
  由于是又涉及未成年人的恶性案件,按照原则交由sid全力侦办,滨海湾分局配合。副队长带队前往现场勘查,与他们前后脚到达。
  骆为昭在门口迎接岚乔,双手齐摆做出一个欢迎“世界第一女王陛下”的手势来。
  岚乔下车,对着分局的环境发出无尽赞美:“这大院子这大树这小楼这环境,哎呀,天堂!”她近一月跑外勤晒得黑瘦,看起来越发有一种神采飞扬的精干,瞪大眼睛,“妈呀,老大!回光返照啊!”
  “呸个,什么回光返照,这叫容光焕发!二乔你少说点儿不吉祥的话吧!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的。”
  岚乔绕着他转着圈地打量,目光扫视过骆局长挺括的风衣外套,擦得锃光瓦亮的鞋头,又落向挂在衬衫领口的镶着两颗隐秘水钻的骚包方形墨镜,发出猥琐的“嘿嘿”一笑,“小裴溯近来挺好?”
  “托您的福,好得很。”骆为昭下巴一扬,点上上那书山文海,“你们要是能及时下班,能更好。”
  人员陆续到齐,各就各位。
  sid的人忙忙碌碌,分局刑侦的人也没闲着,猪猴鳄鱼的照片都发给本地兽医、动物园、水族馆的动保专家们看,试图让这帮学究真正地实现管中窥豹、靠脑子智能扩图的技术。
  这天衣无缝的合作,既看得出都是骆为昭带出来的兵,天然就有亲切感,又看得出天下苦张淮安久矣,大家都想在自己任上把这滨海湾第一封建土皇帝给干下去。
  “犯罪分子作案手法之残忍闻所未闻,毫不遮拦,简直就是故意要让人看到他的杰作,尸体躯干上的七处刀伤,均是死后所致。”岚乔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位美式前刺发型的探员,正唾沫横飞地发表见解,“可以肯定,犯案人员不是零度共情者,此类群体更注重精神的摧残而非身体的虐待,我认为本起案件是个案,不是情杀就是仇杀,汇报完毕!”
  骆为昭心想:哟,挖小眼镜墙脚的。
  美式前刺这发色乍一看是黑色,会议室高流明的顶光打下来却隐隐约约透着蓝色和青色,在一众黑压压的探员脑袋张显得时髦年轻。制服没拉拉链,穿得宽松潇洒,看出来此人在职业允许的范围里拼命当潮男的努力。
  骆为昭故意问:“这谁啊?”
  岚乔介绍,这位是冲着骆为昭的传奇英雄事迹考进来的、今年刚毕业的新洲政法的大学生顾铠,9月份政审完入职,还没混上脸熟,骆为昭就调任了。
  岚乔大声喊:“简直可以说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跑啊!”
  骆为昭:……逆子!你这是谋害父皇!他现在恨不得立马逃跑。
  陶泽扶额:“岚乔,你......唉!正式介绍一下,顾铠,霍萧的侄子,听着肖翰扬的故事长大的。”
  岚乔:“嘿嘿。”
  骆为昭一阵无言。
  他也知道岚乔心里气没消,在她眼里自己这波逃跑……啊不是不是,调任、调任,简直和裴溯当年瞒着所有人去当诱饵没有任何区别,一样背信弃义,一样属于是组织的叛徒,活该被阴阳怪气一段时间,只能自认倒霉。
  执着勇敢、充满潜力的年轻探员丝毫不在乎自己唾手可得的利益,只想永远地做苍天巨树荫蔽下的青葱灌木。
  她进单位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想过大树自己会挪窝。
  “人与树都挪活”的骆为昭,离队宣言采用“军师”推荐的精神激将大法骆为昭依葫芦画瓢,在欢送大会一堆官话的演讲结束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真情流露:“岚乔,你得支棱起来啊岚乔,你是下一代的希望,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可是我们sid第一位女领导!在你之后会有无数飞天小女警的!”
  世界上果然不存在裴溯搞不定的女生,岚乔被这开天辟地的主义高高地架起,认为自己被赋予沉重且神圣的使命,宛如耶稣钉在十字架上。
  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发誓绝不辜负骆队长信任,一定、一定、一定会干好这个副队长的位置!
  ——直到最近,“半边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画饼了。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什么清朝父皇,我反清复明!
  辛苦栽培的sid唯一花朵被肖翰扬这四眼仔拐走,婚后又从清纯小白兔变成戴帽子的狼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