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骆为昭一颗心都悬在他身上,被这么示弱地一喊,怎么都生气不起来,虽然脸还臭着,他开口:“等会儿再跟你算账......”“先吃饭吧。”裴溯笑眯眯地替他接上后半句。
  即将七点,看来是等不到爹和妈千里迢迢送饭来,骆为昭转身出门拜托护士站的姑娘们多照看着点,自己单枪匹马去食堂,健步如风,走出了一种擒贼先擒王的架势。
  擒的不是王,擒的是皮蛋瘦肉粥、南瓜炖排骨、上汤小白菜,擒的是裴溯七点前要吃完晚饭的时间线。大将军骆为昭驾到,通通闪开!
  骆为昭“嗵”一下推开病房的门。他的父亲母亲全都在这里,裴溯床上已支起了一个小桌板,桌板上小碟子小碗满满,整出了一种满汉全席的架势——和他手里提着的食堂病号餐此刻简直是小王见大王。
  他妈此刻正拿着热毛巾给病人擦手,雪白的毛巾从指缝里穿插而过,裴溯低垂着眼睛,看着乖巧又听话。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藏青色的绸面睡衣,衬衫领带西裤被整齐地叠好放在敞开式衣柜的一格。
  空气里弥漫着家的味道,骆为昭像被30度的暖气吹了个遍,心里热乎乎地不像话,“爸、妈,”他哎了一声,“以为你们赶不及过来了呢。”
  骆监察长翘着腿,双臂展开自然放置在沙发扶手两侧,“为昭,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你跟我出来一下。”
  “行啊。”骆为昭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他爹往外走,“先说好,动口不动手。”
  骆承使劲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靠,爹你轻点啊!”
  卧槽,骆承彻底怒了。骆为昭心虚得不行,他这个调任报告打得很突然,不仅没和裴溯通气,还没和他爹汇报,全系统就只过了杜组的手,看在他这么多年立功无数的份上,丝滑又顺利,从递交到正式任命下来不过两月。职级提上去,人从建功立业的岗位上下来,未来的日子就一眼看到头。
  “那小子也同意?”骆承下巴向病房的方向一点。
  骆为昭嘿嘿一笑,说:“我没告诉他。”
  骆承无语且叹气,“你这样调,以后不一定能再回到sid的。老杜就算退休,你太自信了......”“爸,这事我自愿的,后果我自己担着。”骆为昭截住了话头,“这话你和我说就算了,你别和裴溯说,他心思重。再说,这是金子走到哪里都闪亮亮,广袤滨海湾天地大有可作为,你虎父先进步,本犬子先在这里望父成龙呢——轻点打啊,爹!疼!”
  父子二人出去聊得差不多有一顿饭时间,裴溯在慕小青的照顾下,慢悠悠地吃完了他的晚餐,小桌连着剩下的大半放在靠近阳台的桌子上,等着骆为昭回来扫尾。
  骆家父子俩长得极像,他俩一前一后走进来,裴溯一瞬间感觉看到骆为昭三十年后。他光想想,就觉得微妙,顶着这样一张刚正、严肃、不苟言笑的脸说一些舌压板只能由骆大夫提供之类的荤话。
  慕小青一指桌上的剩饭,骆为昭这个人形大狼狗得令,立马呼哧呼哧开吃。骆承重新坐回沙发上,翘着脚继续看他手机上的新闻。
  晚上喝粥,血糖上升的速度惊人。裴溯困倦地蜷在被子里,侧脸朝向慕小青,垂下的发丝覆盖在脸颊上,被她柔软的手指撩开。
  “乖乖,乖乖。”慕小青隔着被子拍着他。
  裴溯软绵绵地笑起来,“我都多大了。”他既困又睡不着,此时灵魂都半出窍,身体沉重地留在原地,眼皮打架,可闭上眼精神却亢奋得想飙车。
  慕小青起劲儿:“那我给你讲讲大个儿以前的事儿呗。”
  裴溯“嗯”了一声。他沉溺于年长女性高频但温柔的声音,也喜欢听骆为昭小时候各种乱七八糟的故事,虽然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今天去打鸟,明天去摸鱼,最出格不过是去隔壁洲打比赛。可他就爱听,怎么听都觉得精彩。
  慕小青哄睡这一招对他百试百灵,裴溯听着听着,先开始还能捧场几句“真的假的”“哈哈哈”,慢慢他淡粉的嘴唇一开一合,却连“嗯”都发不出生了,苍白的眼皮阖上,文弱极了。
  骆为昭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把吸顶灯关上,只留下桌子上暖黄色的台灯,映着他还没吃完的饭。
  慕小青在昏暗的灯光里,把裴溯露在外面消瘦的胳膊拾回被子里,拉着骆承离开,骆为昭想送,被妈妈堵在门口,又用力抱了一下,“照顾好人家。”
  骆为昭说:“那肯定。”
  第3章
  裴溯醒得早,清晨露水重,沁进骨头缝里,整个人都是酸的,像卡住的齿轮,稍微咣当一下就会发出金属疲劳的涩声。
  他懒得动弹,侧过身子看宽大折叠床上四仰八叉的骆为昭。公立医院再通情达理也不能让他塞个双人床进来,更何况病床旁总是围绕着许多机器。
  干了十五年一线的刑侦队长适应各种各样的睡眠条件,晨光扫过他的胡茬,说不出的性感。
  裴溯想摸,于是撑着床头站起来,俯身弯腰,亲吻上去。
  骆为昭没清醒,迷迷糊糊嘟囔着乖乖干嘛,还早呢。裴溯顺势趴到他身上去,叠成一个人形的汉堡,暖意从交接处爬升。
  冬天下冷雨,没什么比这更痛苦。他当年伤重,子弹搅碎了他的几根骨头,擦破了部分器官,全仗着年轻扛过来。第一年刚出院的时候没感觉,还能只裹着卫衣和大衣陪骆为昭在风里看烟花,现在要再让他这么浪,估计第二天就要喜提住院。
  裴溯叹息,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他趴在这滩温暖的沙地之中,犹如鲁滨逊造出了独木舟漂浮在海上起起伏伏,手机的光明明灭灭,折叠床上的大个呼呼大睡。裴总同步了日程,苗苗把线下的会都转成线上,还有几个走oa系统要请假的中层,估计是昨天被吓到。他浅打一个哈欠,重新沉入回笼觉的梦乡。
  八点的闹钟铃铃响起。
  骆为昭睡得神清气爽,把叠在身上像小猫一样的人塞回正经病床上,去食堂打了俩包子俩牛奶一蛋羹。
  裴溯盘腿坐在床上,慢悠悠地小口喝起牛奶来,骆为昭坐在凳子上,拿胳膊肘杵他:“你好点了没啊?”
  裴溯冲他翻了个白眼:“本来就没事,是你非要让我住的。”
  还说没事,最晚发过一轮低烧。但或许是慕小青女士的睡前故事有魔法,裴溯睡得好,中途挂水、换药根本没醒,他皮肤印子又消得快,现在只剩浅薄的一个针孔。
  骆为昭感觉此人纯吕洞宾咬狗,好人不长心。“啊,对对没事、有事的是我好吧!”
  可既然没发现,就不必让他知道,不必陷在长久的病人的状态中,精神紧绷得不到放松。
  骆为昭接着絮絮叨叨,说工作上今天晚点时候要去坐镇第一届滨海湾音乐节,说他们新家刚搬进去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让那个助理长点心多带点人一起干千万别自己收拾累着了。那个助理,他气还没消,加了重音。又说今天出院注意保暖,快点回家,咖啡机的快递到门口了,开门的时候别被绊倒了。
  裴溯一边啃三丁馅的包子,一边敷衍地嗯嗯。
  八点四十的终极闹铃适时响起,骆局长拔腿就跑。
  裴溯在后面喊:“跑快点!”
  骆为昭边跑边回头:“在全速了!”
  骆为昭热爱踩点的毛病搁哪里都一样。他以前是,现在他当老大,踩得更问心无愧了。
  他从高架一路飙车晃晃悠悠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八点五十九,滴,准点卡。
  滨海湾新区自零度共情者一案后很多年没有恶性案件,骆为昭走马上任一个月,来活了。
  他路过刑事犯罪部门的时候,队长常鸣探出头来和他打招呼:“骆局,不愧是你啊……”
  骆为昭给他后颈来了一巴掌:“小兔崽子说什么呢,犯罪分子犯罪就犯罪,还要挑时间的吗?”
  他还没能适应从骁勇先锋到运筹元帅的身份转变,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看的坐立难安,每一个毛孔都想冲下去看看有没有掌握有用的线索。
  身份的转变没给他这个机会,刚起身就被一通电话叫走,现在要去和文旅、市监一起开通气碰头会,研究好下午到晚上的保障措施。
  骆为昭在滨海湾新区政府的会议室坐定。手机上弹出了一条常鸣的消息:骆局,受害者身份鉴定出来了,是个未成年,您看还是我们自己查吗?要不还是转交给sid啊?
  骆为昭低着头噼噼啪啪地打字:现有线索抓不到一点头绪吗?事发地所有的监控都查了吗?让所有第一现场目击者来做笔录了吗?打完他又删掉,换成一句:好。
  轰轰——雷声自天空中砸下,狂欢的人们,在迷乱的灯柱、散射的七彩泡泡、飘飞的金色彩之中肆意摇摆。
  骆为昭在一片群魔乱舞中扯着嗓子打电话:“陶泽——你到现场了?我在滨海湾音乐节这里,就你能听到振动的那个方向,什么?!不是打雷,是他们在甩头跺脚!!!”他猛揉一把自己的下巴,试图让长出青茬的胡子回炉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