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梁永听到此消息,差点晕厥过去。他出生时阿娘就难产而死,梁松是他唯一亲人。两年前他因年轻顽劣,在赌场欠下白银百两的巨债,又因为偿还不起被赌场痞棍日日骚扰逼债,梁松只得连夜将他送去东边参军,又托军中旧友照顾,梁永这才因此与自己的阿耶分开。
  没想到一别两年,现在竟天人永隔,再无重逢之时。梁永与关梨青一番抱头痛哭之后,他擦干眼泪对梨青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在战场上杀尽突厥猪为阿耶报仇。”梁永又说:“现在你先跟我去澡堂好好洗漱一番,你年纪尚小,也不能独自上路。你想去广州,我想办法托人带你过去就是。”小孩点点头,单纯的她未做多想,现在她只想尽快去到南边,阿耶也许已经救出了阿娘正在去南方找她的路上。
  从澡堂出来,梁永已为她备好一套洁净的孩童短襦,又将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去武威城僻静处一间土墙棚屋前。
  暮色四合,炊烟淡淡。一位青布粗衣,满脸皱纹,口角下垂的老妇正揣着手等在门口。
  “这位是范嬷嬷,她明天就要启程去广州。我已给过她一些银子,你随她去吧。”梁永叮嘱道:“路上不要任性,到了广州,你大可自行去寻你的亲戚或许你阿耶已在广州等着你呢。”
  关梨青见眼前老妇面色不善,但她自小身边遇到的老人大多慈祥疼爱她,于是在谢过梁永之后,关梨青茫然地随那范嬷嬷走进棚屋中。进门又看见房中空旷,没有家具,只有几条腌臜芦席,上面躺或坐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童足有七八名,个个面色惊惧,如同掉落陷阱中的小鹿。当下她心中已有存疑,连忙转头向外跑去,不料棚屋木门砰地一声在面前关上,关梨青贴在门缝上看,只见两名壮实大汉抄着手守在门口,才明白这老妇做的是何营生。
  也才明白自己是被梁永给卖掉了。
  第二卷 第10章
  关梨青的确是走在去岭南的路上。
  她跟走在牛舆后,脚下的乌皮靴已被人扒走,换上一双不合脚的芒鞋,每走一步,苇草与龙须搓的绳子就来回割裂着她的脚背,走到最后她双足如炭火贴烧般剧痛,干脆就将那折磨人的鞋子结绳挂在脖上,赤足和几名孩童在泥泞的官道跌跌撞撞地上行走。平日她要喂牛洗衣煮饭,还时不时要受到范嬷嬷和几名壮汉的责骂鞭打,算下来落在唐人私奴贩子手里比落在突厥人手中更惨。
  这些孩童中,梨青和吕美月的关系最是要好。那是名生得水灵灵的女孩儿,与她同岁,也是从凉州逃难出来,虽家中出身富贵,父母却不幸在逃亡之时死在了突厥人的刀下。吕美月自己一人在武威城流浪三天后,就被人骗来卖给了范嬷嬷。
  骗她的人竟也是梁永那厮。
  “我听胡嬷嬷和其他人闲谈时提起,梁永一开始是随军来到武威,后来没过几日就在外面赌坊欠了不少银两,被人鸡飞狗跳地追着债,到处想办法还钱。”
  “难怪他要将我骗来卖掉。”关梨青气愤说道:“可惜他阿耶也死在了突厥人手里,否则定会打断他的腿。”
  “如果我们真的到了岭南,找到我的外祖父就有救了,到时候我定会让他一同也将你赎走的。”两人将老牛驱去河边饮水时,吕美月压低声音对关梨青说:“不过我从出生时就在凉州,从没见过他,他也不认识我。”
  “那你要如何与你外祖父相认?”
  “我自有办法,他是岭南巨富,阿娘说他拥有岭南全部的上等织造坊和绣娘,专门将那些贵重的丝绸卖给那些波斯商人。”
  关梨青歪歪头,说:“我阿耶和阿娘也会去岭南找我,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在路上,若是半路撞见了,我阿耶定会将范嬷嬷和这几名男子全数斩杀,他可是边防军的辅将,平时就专杀突厥人。”
  “若是现在就遇见你的阿耶与阿娘,我们就不用再吃这些苦了。”吕美月拉起关梨青红肿开裂的手,低声说道。不知为何那范嬷嬷就是看关梨青不顺眼,这几日洗衣做饭的粗活儿都在让她干,仿佛私下就有仇一般。
  “那你要如何和你外祖父相认?”关梨青重复追问道。
  “这可是秘密。”吕美月一脸神秘地说,转头走向那头皮松肉老的老黄牛,拉住它鼻上铜环使劲想要让它调个方向往回走:“你且坚持到岭南,我自有办法和外祖父联络上。他们都说我们像姐妹,依我看我们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你比我高一些,我就当你是我姐姐,到时候我的外祖父也是你的外祖父。”
  “你的外祖父也是我的外祖父?”关梨青重复着这句话,又问:“那你外祖父叫什么名字?”
  “他就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第一织造坊锦绣坊的老板胡国锦。”
  就这样,关梨青与吕美月一路结伴,取道向南,用了足足半月才走到凤翔。中途两人也不是没想办法逃脱,但回回都被范嬷嬷手下的两名壮汉儿子抓回来,各自又挨上一顿毒打。他们专挑会很痛但不至重伤的背和后腿,用细细竹条鞭打得皮开肉绽,第二日也不给休息,强逼着她们负伤上路,若因伤行动有所拖延又免不掉一顿苛责打骂。
  已是深秋,凤翔夜里气温骤降,人贩对私奴向来无任何怜悯之心,他们自己在牛舆上铺上厚厚的褥子,盖着柔软的毡毛毯,夜里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打鼾。几名被拐卖的孩童都用锁链锁在牛舆外面,也不留一张避寒的被褥,夜里几人抱一起贴得严丝合缝地才能取暖。还好在最冷的那夜,她们刚巧行至一处观音庙附近,庙中管事心善,打开了院门又生起大团篝火,招呼路过的旅人进来避寒。
  院中的篝火烧得旺盛,关梨青几人被范嬷嬷三人赶去了墙根处窝着,也能被烤出了一身汗来。几名衣袍脏乱,灰头土脸的男子离得篝火更近一些,正在从行李中取出胡饼来分食,就着水囊中的清水艰难吞咽,人人都面色凄然又若有所思。过不久其中一人就抱怨起这一路无酒之类的话来,此时依靠着自己的伙伴均已沉沉睡去,但关梨青听他们一口凉州乡音,顿时来了就几分精神。
  关练山临走前说自己是要回去救她的阿娘,但梨青知道关练山更多是为了潜回凉州城中营救被扣押的唐人,他身负凉州边防军副将一职,万万没有要当逃兵只救自己家人的道理。现在他们父女分别已整整一个月有余,她却连关练山的半分消息都没有得到。
  正在此时,她听到篝火边其中一人吹嘘起自己是如何趁着凉州城中发生暴乱,硝石炸掉了半边城墙,才跑出来的。关梨青这才得知,原来一千名被扣突厥人手中的唐人均已获救。
  这么说来,关练山也应带着阿娘在去往广州寻她的路上,关梨青暗忖,他们许是走的是另一条路,才未能和自己遇上。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又稍微安稳了一些,只要她去的方向是岭南,就不用担心阿耶找不到她。关梨青在黑暗中换了个姿势,侧耳继续去听那些凉州人说话。
  “不知关将与夫人的遗骸现埋在何处,为救我们一千人的性命甘愿牺牲两人的性命,若有机缘哪日再回凉州,定要好好去拜祭一番才是。”
  她瞪大了双眼,怛然失色,凉州边防军中姓关的将军就她阿耶一位。
  另一人紧接着说到:“那些硝石能炸毁一面城墙,恐怕连带关将伉俪此时都已与凉州城墙一起化骨成灰,哪还能剩下遗骸供人祭奠?就算有也是埋在城墙废墟之下,无人能挖掘出来。”
  关梨青听到此处已默默地悲痛欲绝,凄然泪下,原来阿耶与阿娘竟然连遗骸都不曾留下,而她现在被人卖为私奴,去不去岭南未来都是毫无指望的。她看着篝火旁说要找机会祭奠阿耶的那名男人,对方也恰好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也是被家人卖掉换吃的吧?我的妹妹也在小时候就被家里卖掉换了两斗粟来吃。”那人充满同情地说:“怪可怜的孩子,还不知以后会被卖去哪里为奴为婢。”
  关梨青张了张嘴,她原本想告诉这人,自己就是关练山的女儿,请他救了自己。可此刻她心中悲痛欲绝,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一旁的范嬷嬷突然在梦中咳嗽了几声,将她吓了个激灵,被竹条鞭打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她缩了缩头,范嬷嬷只是转了个身又睡死过去。再转回去看,那男人已望向天空高月,半梦半醒了。
  第三卷 第1章
  “师伯,我绝对不是杀害师傅的凶手。”青叶呆站禅房之中,面目惊骇,冷汗淋漓,连连擦汗。就连与他向来不对付的大师兄青荆也被雅容这话惊出一脸疑色。
  “我知你不是。”阳鸢对青叶说,又转头对雅容厉声道:“老衲瞧你年纪轻轻却满口胡言乱语,什么云门寺私奴地库的,什么救妹妹,偌大云门寺为何要掳走别人的妹妹?你为人如此奸诈狡猾不值得信任,放火烧掉右书房的嫌疑属你最大,我看就先将你关在云门寺内,等官府来了和其他凶手一并处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