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一片好心,陆箴却是不肯作壁上观的。
  他喃喃道:“阿聿……你该告诉我的。”
  言修聿不愿知会他,也是不愿借他的势插手此事。他不出手,也不知言修聿想如何料理此事。
  莫不是坐视不管,陆箴可不觉着她能眼睁睁瞧着这样作践人的事,还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第六十四章 李鸣琴
  言修聿这辈子是不想生儿育女的,年幼时或许想过——和未婚夫婿有个小家,两人生儿育女,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一场金榜题名,把她的未婚夫婿夺了过去。既无人能盼着,言修聿的念想也消停了些。
  等亲身在外闯荡,尝过了逍遥自在的滋味之后,言修聿几乎歇了生儿育女的想法。
  倘若要生个一儿半女的,是有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不错,但人也必要被孩子束缚,于她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后……她碰上了姬青。
  她与姬青之间,本就与俗世中的男女不同。
  姬青被家世和朝局束缚着,推脱掉旁人塞给他的女子已是极为不易,倘若要娶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必然是万分艰险的。
  再者,战功赫赫的忠勇侯,取的妻子不是同他一般声名远扬,也当是有过人之处的。他的妻子应当与他并肩立于世间,互为庇佑。
  于言修聿而言,她是不怕陪姬青走进那凶险的深水之中,她是怕为了姬青舍弃她半生的逍遥自在,她可否能毫无悔意?可否能按下怨念?
  注定无缘,何必强求。
  既是无缘结发为夫妻,那儿女的缘分更是没可能了。
  言修聿自认此生不会有生育的机会,她对那些怀孕的女子也不能感同身受,她们受的苦楚,言修聿是此生都不会受的。
  她又何必,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女人们以身涉险?
  箭矢破开杂乱的枯树枝,呼啸着飞来钉在窗边的木柱上,屋里廿九和言修聿都被吓了一跳,廿九甚至将剑拔了出来。
  言修聿撑起身子朝窗外瞧了瞧,瞥见扎进主子里的箭矢尾端的记号,松了口气,扭头对廿九道:“无事,是给我递信的。”
  廿九不解,“这样送信不怕把人射死?”
  “他们才不在乎,从前射伤过人也不肯改改。”言修聿倾身伸手取下了信,箭也被她摘了回来。
  展信细细读了,言修聿对眼下的情形大致有了几分把握。
  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大抵是能达成她所想的。
  廿九垂眸看着箭尾的记号,反倒看不清眼前的情形了。
  “姑娘不是不打算插手吗?”
  “原先是这样打算的,”言修聿将信丢进凉透的茶水中,墨迹瞬间被浸透模糊,“前几日夜里,忽地想起了些往事。”
  “我原先有个朋友,她名叫李鸣琴,却是在军营里当将军的。她同我讲过,她原只是个屠夫家的女儿,照常成了婚,生了孩子。结果世事难料,敌军打来时攻破城池,他们在城里烧杀掠抢,她的丈夫被一刀砍死,连尚在襁褓的孩子都没躲过,被人丢进滚烫的锅里煮死了。”
  都是许久之前听人说的,如今想来却依旧胆寒。
  廿九听罢也一时无言。
  战事一向与这些骇人的举止脱不开干系,成王败寇本应如此,连屠城都算不上罕见,更莫要提区区屠夫的女儿家室被屠戮了。
  可这样的事,落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怎能令人不畏惧?
  “后来她进了军营,学了十日如何挥剑便上了战场,说是想复仇,我却觉着她就是想死在战场上。不知是老天的包邮还是诅咒,她在许多战场里活了下来,她在军中甚至有了几分名声,不少人对她有仰慕之心。”
  “忽然有天她从战场上回来,带回来个襁褓中的孩子,她只说在战场上捡到的。一天天的,她常从战场带孩子回来。有些还能寻到父母亲人的孩子她就送回去,寻不到的就找好心人收养了,实在没人要的孩子她就自己带着,不过这样的孩子也不多,只有一个罢了。”
  故人早已走远,她留下的孩子却是越长越大,如今已然是个大姑娘了,李鸣琴却无缘亲眼见一见。
  “我想着,若是让她见到那院子里的情形,必定是会管的。”言修聿抬眸,像是对着谁笑了笑,那笑意昙花一现,一瞬便没了,“左右我闲着,能救那些人一命,也多是件善事。”
  廿九约莫知道了她插手此事的缘故,却依旧不明白,为何言修聿如此笃定她能将那些人都救走。
  她既没有武艺傍身,也不准备借陆箴身边的人一用,全身上下唯一有用的是她的医术,可会医人此时又有何用?
  难不成给她送信的人有此等能耐?
  今日柳春生那儿颇有了几分进展,此人好酒却酒量不大,两盏酒下肚就恨不得同旁人掏心掏肺。
  陆箴瞧着,再过些时日就能从他嘴里问出他想要的了。
  忙了一日回了尼姑庵,也不见得能得半息安宁。
  回了厢房,烛火摇曳,窗外的树影在屋里映出斑驳的形迹,却不见人的踪迹。
  言修聿不在,廿九倒是在屋里候着。
  陆箴心底隐隐有了猜想,先问了廿九:“她人呢?”
  “姑娘出去了。”
  “去哪儿了?”
  “她没说。”
  “几时回来?”
  “她没说。”
  “那你怎的不跟着她去?”
  “姑娘不让我跟着去。”
  陆箴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她说你就照办?你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
  廿九反而不懂了,“不是公子说的要我听姑娘的话办事?”
  “……罢了,早知如此。”
  廿九的性情,陆箴是知晓一二的,他将正直的放在明面上,暗地里留了旁人看顾言修聿也是为此,只怕今日情形再现。
  因着有人跟着,子时前言修聿不曾归来,陆箴还不见得有多忧心。
  烛火的灯影在他手中的书页上跃动,墨迹在他眼中越发模糊,字形在他眼眸中被拉长得不成样子。
  他合上书,闭上眼揉捏眉心叫自己清醒些。
  算算时辰,将要到丑时了。
  他暗地里遣了人跟着言修聿,依言修聿自己的本事,她也定是安然无恙的。
  想当初她可是在群狼环伺的刺杀中好好活了下来,哪怕手上的力气提不起一把剑,言修聿都是能安然活下去的。
  陆箴怕的,是言修聿会在今夜离他而去。
  起先,他是装模做样才换来了言修聿的停留。
  陆箴心知,倘若强取,且先不论他是否能成事,就算真将此人的臂膀折断了圈禁起来,将她强行留在身边,言修聿这辈子都不会正眼瞧他。
  他众叛亲离后,仅剩一个想要留住的人,不应当是这副模样。
  故而,陆箴用了些旁的法子。
  言修聿是心软的,她若是不心软,初见时也不会将他带回家中医治。
  许是心软过头,也许是身边的人都没有坏心,她总将熟识的人想得太好,将人人都当成是至纯至善的好人。
  可她忘了,这世上还有陆箴这般心机深沉之辈。
  最初他用一道疤换来暂留在言修聿身旁的机会,用一道不致死的伤换来言修聿的垂怜与爱护。那次是陆箴赌对了,没了那道疤,陆箴至今不会有站在言修聿身侧的机会。
  可这次,陆箴却拿不定主意了。
  花言巧语大抵是这世上最缠人的束缚,连最绵密的蛛丝也比不上它,因着被束缚的人是心甘情愿的,她心甘情愿被禁锢,心甘情愿留下抚慰他。
  他亲手编织的镜花水月,却是一碰就碎的。
  无需旁人插手,只等有一日,言修聿对他的情意不足以让她留下,抑或是言修聿被旁的吸引,他的美梦就此便烟消云散。
  想要抓住一朵四处飘荡的浮萍,如此患得患失的心绪总是难免的。
  第六十五章 尸骨
  将人救出来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将此事彻底了结。
  言修聿将那些女人们安置在镇上的客栈,好在年关将近,客栈生意寥寥,还有足够的卧房给他住。
  这些女人们中有不少刚流过孩子,或是还在孕中,言修聿给她们依次把了脉,看过身上的伤,分别开了药方诊治。
  她走出卧房,在门口将手中的药方交给候着的人,道:“照这方子上的要抓两副先给她们吃,外用的药我写在下边的单子上了,可别忘了。”
  那人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了方子,言语之间颇有几分不满:“说是还你人情,可此事未免太过麻烦。单是将人和她们的身契拿出来就费了好一番工夫,往后还要给她们看伤,再将她们送出去……”
  “你这是做甚?”言修聿难得对人横眉冷对,“我原先给你寄去信,上边将情状都写得清清楚楚,更是写了此事并不容易,怕是十分难办。你若是愿意易插手此事,我自然欢喜,你我二人之间的人情就此两清;若是你不愿牵扯其中,我大可去寻旁人帮忙,必然不会挟恩图报。彼时你都应下了,现下又同我抱怨此事麻烦,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