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时砚嘴角的笑意更深,手指卷着玉佩的穗子:“我信你。”
  接着他从书架抽出一副泛黄的地图,牛皮纸在案上铺开时扬起细尘,他的手掌重重按在宝岛南端,指腹下的“打狗”二字:“临川,北部的糖厂已经被各大势力瓜分殆尽,我们继续耗在这里,只会被他们联手压制。打狗一是大港,二是那一带土地肥沃,甘蔗含糖量比北部高出两成,而且那里的糖厂大多规模较小,资金短缺,正是我们切入的好机会。”
  他屈指敲了敲地图上的标记目光坚定:“更重要的是,南部的商人资源还未被完全垄断,尤其是打狗首富何老板,他的影响力遍及整个南部,若能与他合作,不仅能弥补我们在北部的劣势,还能打开一条通往南洋市场的通道。”
  “就是不懂那个何老板好不好对付...”王临川悻悻说道。
  周时砚轻笑一声,眼神锐利地说:“再精明的商人,也有他的软肋。临川,我们这一趟南部之行,不仅要拿下糖厂,还要让何老板心甘情愿地为我们铺路。”
  “好。”王临川的喉结滚动了下“杨姐说南部瘴气重,得多带...”
  周时砚打趣道:“又变老婆子了?”
  烛光忽明忽暗间,王临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哦,我不说了。”
  周时砚没再回复,径直走向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那枚玉佩,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就在这北部的细雨中,两人踏上了前往南部的旅途。
  南部阳光毒辣,阳光下的大地已开启炙热模式,空气中弥漫着甘蔗的甜香和海水咸腥的气息。凤凰木的阴影斜斜切过土路,蝉鸣声里混着远处制糖厂的蒸汽轰鸣。
  王临川走在石板路上,衬衫黏在后背,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裤腰,他抬头望了望刺眼的太阳,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已经来南部半个多月了,他们还是像在北部一样处处碰壁,不过现在的理由不再是因为有人使绊,而是在地商人们对条件的贪婪,当得知他们是魔都来的时总是会将价格提高,不然就是将抽成提高,这一路下来让王临川也失望不已。
  “周哥,下午回去休息吧,这儿五月的天,真能让人中暑。”王临川抬起胳膊擦去额头的汗,声音里带着倦意。
  周时砚走在前头,背影挺拔如松,这炎热的天气对他似乎毫无影响。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先坚持一下吧,也就剩两家了没去,早点谈成合作也可以早点回去。”
  王临川快步追了上去,从携带的包袱内拿出水壶,拍了拍周时砚肩膀,递给了他。
  “谢谢,你看看下一家工厂,是不是这样走。”周时砚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旁边连绵至海边的苦瓜田。远处的海岸线若隐若现,仿佛在提醒他,这周围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王临川抽出口袋中的地图揣摩着:“我们沿着这条路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周时砚抬手揉了揉右眼,眼尾因连日熬夜而泛起一片细密的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他的左眼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目光如刀般穿透闷热的空气,落在汗流浃背的王临川身上:“我们到前面的那个凉亭坐会儿再继续走吧。”
  他指向不远处的红色凉亭,午后的阳光洒在田中的红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斑。
  王临川突然攥住他手腕:“别揉眼睛,沾了汗会更难受。”动作比思绪更快,等反应过来时,掌心已经烙上对方突跳的脉搏。
  他立刻松开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径直往凉亭走去,只留下周时砚在原地傻笑。
  凉亭朱漆斑驳,梁柱间结满蛛网。周时砚倚着栏杆喝着水,水顺周时砚的脖颈流下,在王临川鞋边溅出暗红圆点。
  “如果,最后一间厂子,都谈不成,你和我回魔都吧。”周时砚突然用手指指向王临川。
  王临川猛地增大眼睛:“周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放弃?”
  “我没在开玩笑,打狗糖厂那位何老板的独女,这几日往客栈送了三次拜帖。”周时砚喝完最后一点水。
  他笑着抖抖手,指尖在王临川掌心划过:“你说,联姻算不算战略调整?”
  一阵咸腥的海风掀翻地图,王临川盯着被风拂动了的纸页,强装镇定地说道:“周哥,那你答应了?”
  周时砚嘴角渐渐挂上了那抹玩世不恭的笑:“你怎么那么紧张啊?不正常。哈哈哈哈哈”
  王临川猛地放下手中的水壶,低下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有我不紧张的。”不知怎么地他的脑海中闪过周时砚沉入水底的画面,让他无比的恐惧。
  周时砚看着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收起笑意轻叹口气:“临川,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王临川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
  “我最讨厌被人当成筹码。”周时砚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位何老板独女,名叫何婉清,据说才貌双全,深得何老板宠爱。可她再好,也不过是她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我,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所以周哥,你拒绝了?”王临川忽然明白了什么,声音里带着希冀。
  周时砚看到他的样子,没有回答,反而将手中的水壶直接递给他,笑笑道:“收起来吧。”他的指尖又轻轻擦过王临川的手背。
  王临川接过水壶,想将其和自己的情绪一同塞入包袱中,却怎么都塞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刚来南部时,他们就最先去拜访了何老板。当时的何老板当面马上决绝地拒绝了他们的提案,但万万没想到何老板背地里是想要...联姻。
  之后王临川实地调查才发现何老板的糖厂占据了南部六成的市场份额,连倭国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周哥就这样拒绝了他好吗?真的好吗?
  眼见着王临川的眉头越皱越紧,周时砚拍了拍王临川肩膀,走出凉亭道:“何老板为人精明,向来以利益为重,看起来我们要多让点利咯。咱们接着走吧,看看前面这家能不能成为我们的基石。”
  不一会儿他们站在泉神糖厂的门前,厂房的铁门上锈迹斑斑,看着就感受到了岁月的沧桑。
  “周哥,这家厂子看起来不太景气,真的能供货吗?”王临川低声问道,担忧在声音中蔓延。
  周时砚毫不犹豫地说:“临川,越是这样的厂子,越需要我们。他们缺的不是技术,而是机会。”
  糖厂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嘴角挂着常年应对各路买主练就的疲惫笑容。
  他弓着背在前引路,褪色的工作服袖口还沾着昨夜的糖蜜。在震耳欲聋的压榨机轰鸣声中,周时砚俯身捏起一撮刚出炉的糖粉,在指间捻了捻,按住传送带:“滚筒转速再慢两度,结晶能更均匀。”
  老板松弛的眼皮猛地抬起,浑浊的瞳孔里闪过光亮:“周少爷,您真是行家。”
  周时砚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轰鸣的机器声都显得安静了几分,他弯腰拾起地上一粒结晶完美的砂糖,在指间轻轻一捻:“陈老板,您这厂子的压榨机是德意志的最新款,熬糖锅的铜壁厚度也够标准。这样的成色,在魔都起码能多卖一成的价。”
  陈老板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缘,那上面还沾着昨夜熬糖时溅上的焦糖渍。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周少爷,不瞒您说,厂子里去年台风的损失还没缓过来”
  周时砚向前一步,皮鞋尖恰好踩住地上的一线阳光。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烫金合同:“老板,您的厂子潜力很大,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合作,除正常收购价外,每卖出一担,我再给您抽一成利。”
  老板愣了一下,眼中的犹豫蔓延:“周少爷,这这条件太好了,我受不起。”
  周时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真诚:“老板,我相信您的厂子值得这样的机会。只要我们合作,未来一定会更好。”
  老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周少爷,您真是个爽快人。好,这份合同,我签了!”
  陈老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接过钢笔时还在发抖,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泛黄的全家福。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滴汗珠“啪”地落在周时砚的名字旁边。
  钢笔划破纸面的沙沙声中,周时砚望向窗外。有几个工人正费力地搬运着发霉的甘蔗,他们的背影在烈日下弯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周时砚的皮鞋碾过地上散落的甘蔗渣,发出细碎的声响:“陈老板”
  他转身时,阳光从铁皮屋顶的裂缝斜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您这厂子的原料都是上等甘蔗,运输队的骡马也健壮,设备更是德国进口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堆积的霉变糖包:“怎么维护得......如此可惜?”
  陈老板的粗布围裙在腰间打了个结,闻言手指微微发抖,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糖渣磨过:“这厂子是我阿公建的,当年全打狗三分之一的糖都从这里出去。”